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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乱神 (禾灯)


  子时已过,黑帖失效,程心远也已无后顾之忧。
  陆长荧便交代俞黎去给陆青持买酒肉,分说道:“酒,要去朱明峰脚下挑着一杆青旗的酒铺买,梨花酒过了时节了,要葡萄酒,让老板去冰窖里敲一块冰下来镇着。肉,要旗杆上写着黄字那家的,要打过的猪背肉,让黄老板新煮,他晓得的,其他猪颈,猪尾,五花各挑一块卤得好的,让送一盘盐水毛豆。账照例记在陆家少主名上,报我的名字就行。”
  俞黎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地去了,想来是这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世家子弟吃法让他觉得十分好玩。
  陆长荧交代完,看辛晚一副全未关心他说了什么的样子,不由得道:“我记得木夜灯不是你的弟子。”
  辛晚未经细想,随口便道:“天资那么高,又长得那么好看的孩子,他怎么受得了。”
  陆长荧嗤笑一声,辛晚道:“走吧。我们回白稚泽,我去看看夜灯……”
  陆长荧道:“你连自己御剑回白稚泽都不行,木夜灯会因为你去看一眼就好转吗。”
  辛晚愣了一下,似乎不太能够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陆长荧却像完全没说过刚才那句话一般,笑道:“玄水门内也是不能御剑的,得先跟我们家小思妹妹告别才行。”
  辛晚下意识地挣开了从刚才开始便一直被他握着的手。
  他忘记了,忘记陆长荧现在已不记得他这件事。陆长荧稍微待他好一些,同他多开了几句玩笑,他便自以为跟从前别无二致,完全没有意识到像他这样的废人,本就是在全空桑都被看不起的,也完全没意识到,如今的陆长荧眼中可能只在意着陆青持的喜乐了。
  人啊,如果一直在心里就看不起某个人,无论将心事藏得多好,总有一天是会不小心说出来的。
  老灵鳌颇难过,觉也不睡了,眼睛半开半闭着有些沮丧神色。
  辛晚叫了他一声,他才慢吞吞应道:“哎……”
  辛晚拍拍他坚硬的壳,轻声道:“我回来啦。”
  老灵鳌看了他一眼,低头道:“对不起。”
  辛晚笑了笑,老灵鳌自言自语道:“他们是怎么进去的呀……”他十分委屈,“难道我已经老到睡着了就感觉不出水里的动静啦。”
  辛晚摸摸他,道:“没关系,肯定是他们用什么法子骗了你。我们会有办法找出来的。你乖乖的,该吃吃,该睡要睡喔。”
  老灵鳌缓慢地点了点头,瞥了一眼陆长荧与程心远,辛晚道:“这是玄水门的大弟子,跟我回来的。”老灵鳌便让开了通道。
  白稚泽四处是水,还稚池虽被烧枯,经由其他水系的流通,如今也已恢复。门口尚有一些疏木舟备着,辛晚解下一只,回头向另两人道:“白稚泽内只有还稚池、天澜书阁、门主精舍等处不能御剑,我就不陪你们了。”
  程心远尚未觉察他言语中的异样,一抱拳便御剑去寻谢宁舟下榻之地,陆长荧眨了眨眼,道:“我御剑载了你这么长一程,你现在居然不带我。”
  辛晚道:“我的船太慢,怕耽误你。”话音未落,手中船桨轻巧一扳,疏木舟已破开水面,如离弦之箭一般划了开去。
  陆长荧唤出自己的佩剑怀雪,御剑,不紧不慢地在疏木舟上方跟着飞。辛晚再怎么熟识水路小舟也比不上御剑的速度,无可奈何道:“你自去找你们陆家少主,跟着我做什么。”
  陆长荧笑道:“你吃醋?”
  这话他在玄水门小思姑娘那说过一次,只是那时充满戏谑,此时竟有几分认真。
  辛晚无语,又往前划了一阵,忽然停下,伸手摘了一只莲蓬。他肤色本白,在碧波莲叶的映衬下更是仿佛透明了一般,陆长荧微微一怔,却见辛晚剥下了几枚莲子,将那个空了的莲蓬举起,道:“接着!”莲蓬便直直扔向怀雪剑身。
  这一个莲蓬的劲力全不似普通人,怀雪发出嗡嗡的鸣叫,被砸得剑身一弯,险些将主人颠下去。陆长荧收了怀雪,轻巧落于舟上,道:“就这么不想和我同行,连一日仅有三次的腕力都使出来了?”
  辛晚原想让他滚,却被他这句话问得呆在了当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长荧道:“在玄水门时我握着你的手,你手上分明是丝毫劲力也无,当日却能轻易折断景篱的手臂。我猜你一日之间会有少数机会使用这种奇怪的腕力,当日你用了两次,其中一次是用在和我掰手腕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上,而且你在此之前还尚有余地考虑如若不成可以再折断景篱的腿,可见,每日起码有三次。”
  辛晚拔开葫芦塞子,仰头灌了几口酒,没有答话。
  陆长荧道:“我看你根骨元气并未受损,兼之气脉调和,天资极佳,没理由至今不能结丹。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辛晚清冽的眼睛望向层层叠叠的莲叶,道:“你给我滚。”
  “我不滚。”
  辛晚放下船桨,一言不发地纵身入水。白稚泽水浮力极小,陆长荧那日也是拜船桨和疏木舟的碎木所赐方能从水中游回岸边,见辛晚毫无凭借地入水,不禁十分好奇白稚泽有何秘法能在水中来去,坐在船沿看他游。
  只见辛晚甫一入水便一掌拍向疏木舟,将那无比轻巧的小船推远的同时,自己也借力游出一丈有余,堪堪停下,又是一掌击出。陆长荧隐隐觉得不对,便见辛晚一头黑发在水面浮沉了数次,渐渐消失。
  “……你这个……”陆长荧狠狠骂了一句,拾起船桨连连划动,却不料这玩意用的是巧劲,他临时上手,只划得疏木舟原地打转,当下弃了船,重又御起怀雪,追上辛晚,在水面上一尺距离停住,伸手道:“握着我!”
  辛晚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仍是执意向前,未几终于力竭,衣服亦吸水变重,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陆长荧无奈,道:“怀雪。”
  怀雪与他心意相通,当即擦水面而过,陆长荧半身入水,以极快的速度搂住辛晚的腰,在被他带着沉入水底之前,向水底拍出一掌,借力跃出水,怀雪恰到好处地往水面一抄,载着他回到疏木舟上。
  辛晚脸色惨白,嘴唇发紫,陆长荧一掌拍向他胸口,辛晚呛咳了一声,喷出几口水,眼神涣散地看着他,双手无力,却仍是将他往旁边推。
  陆长荧道:“你他妈想死?”
  辛晚哑着嗓子,虚脱地道:“不要你管,你给我滚。”陆长荧托住他的脖子,手心触到的肌肤冰冷滑腻,毫无温度,他看着他茫然的眼神和微张着不断喘气的嘴唇,便将一口气缓缓渡了过去。


第10章 黑帖(2)
  辛晚的嘴唇柔软而冰凉,因寒冷和窒息感而微微颤抖,陆长荧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一口气渡完唇分,凝视了一会儿他的眼睛,自己都未察觉自己没来由地生了一股怜惜之意,情不自禁地又再次吻了上去。
  辛晚每天的救命三式已经用完,双手软软地推着他的胸口,陆长荧毫不在意地继续,忽然闷哼了一声,抬起头来,唇上被咬破了一块。
  辛晚吐出一口血水,撕心裂肺地咳嗽,许久才慢慢缓过来,陆长荧舔了舔嘴唇上的伤口,倒也没怎么在意,也不去遮掩,笑道:“用不着吧,我又不□□你,你干什么要以死明志。”
  辛晚喘息渐平,湿透的黑发一绺一绺贴在脸颊,更衬得肤色如雪瞳如点漆,直如有人执笔在上好的宣纸上勾出了眉目一般。他手还在发抖,慢慢取下酒葫芦,待要再喝,才发现葫芦里灌进了一半水,再也喝不得了。
  辛晚叹了口气,将葫芦里的酒水尽数倒入白稚泽,道:“我没有想死,我对此处水域了如指掌,两次掌力之后能到的那个地方,附近有一株足有上百岁龄的老荷,荷叶甚至可以支撑起一个人。”
  陆长荧清楚地知道那处根本没什么老荷,回忆起辛晚适才险些淹死的情状尚心有余悸,下意识地重复道:“老荷?”辛晚道:“是啊,只不过在好些年前的一次天灾里,死掉了。”他顿了顿,道,“我忘记了。”
  好些年前天灾里死掉的老荷,至今还念念不忘以为它活着,落水时还将它作为依凭,这记性得有多差。辛晚见陆长荧一脸不信的样子,便也懒得解释,默默地拿起了船桨,老老实实划开去。
  陆长荧望着他瘦而笔直的背,思索了许久,道:“我以前认识你?”
  辛晚随口道:“不认识。”
  陆长荧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他也并不是跟种马似的见到个好看的就发情,才认识两天便一见钟情非要黏着辛晚到哪都要跟着他,他只是总怀疑在他丢失的那部分记忆里,是有辛晚这个人的。
  他那时候在白稚泽百年来有名的那场滔天大祸里受了重伤,被陆青持救回陆家峰,花了陆家无数的灵丹妙药,受了陆青持的血才得以活命。陆青持曾说过,陆家自有医术高超能分辨伤口血脉者,救他回来时,他身上有一些血迹明显不是他的,所以,和他一起受伤的应该还有一个人,而且那个人为了护着他,受的伤必然不比他轻,甚至可能已死……只是陆青持没能找到其他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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