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少年道:“会被扔出空桑。”他两眼发光地道,“能不能让我杀了他?”
空桑之外就是凡世,妖魔鬼怪和修仙之人在凡世虽不见得会过得多么凄凉,但是一来失去了空桑的灵气,再也不可能修炼至更高境界,二来凡世亦有许多以猎杀妖邪为己任的高人,尤其是鲤鱼精这类的小妖怪,一旦出了空桑,不能任意使用法术不说,还会有不少道人法师愿意“招待”他。
辛晚道:“不行。”
鲤鱼少年沮丧地低头,亮晶晶的眼神霎时灰蒙蒙。
辛晚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个鲤鱼少年虽然不知从何处的机缘修成了人形,但涉世未深,甚至可能并不懂“杀人”是什么概念。就像适才那个少女声音说的一般,“这个不好玩”,他们可能只是将杀人当成了玩。
辛晚叹了口气,道:“我跟你讲个道理。”
鲤鱼少年热切地看着他。
辛晚:“人被杀,就会死。”
“……”
陆长荧忍笑,蹲下来道:“问你个问题,答对了就帮你。”他沉吟一会儿,道:“你在你们鲤鱼族类,认不认识一些半人半鱼的精怪?”
辛晚一怔,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鲤鱼少年道:“不认识。”
陆长荧挥手道:“宰了煮鲤鱼汤吧。”
“等等!”鲤鱼少年惨叫,“但是我知道怎么分辨!这种半人半鱼的精怪,一般身上没有妖怪气息,而且他们会泣珠!”
他叫得太急,搞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缓了一会儿才道:“就是他们哭的时候,眼泪会化珠。”
陆长荧道:“这个我知道啊,你说的东西真是毫无意义。”
鲤鱼少年嗫嚅道:“他们不被鱼和人接受,因此会特别注意隐藏自己,不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是不会哭的。”
陆长荧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珠更加深不见底,道:“你是有办法辨别出这种人的,是不是?”
鲤鱼少年忙不迭地点头,又小心翼翼问道:“你找他们干什么?”
陆长荧道:“不知道,可能关起来养珍珠吧。”
辛晚下意识地捏住了从景篱处搜刮来的荷包,那里面滚来滚去的除了几颗蛇毒解药,便是景篱的一小捧珍珠。
陆长荧长长的手指触到已伸展到极细的玄金铁丝,一甩一抽,鲤鱼少年的束缚登时被解开,他偷偷瞟了瞟程心远,陆长荧察觉,道:“别打这个主意。你帮我找半鱼,我把你带在身边让你免遭不动府的处罚,就这样,不同意的话自己把铁丝网绑回去。”
少年道:“不不不,我同意我同意!”
巴掌大的丝网被陆长荧扭来扭去,绞成一个小小的手环,缀了一个从吞海囊里掏出来的小铃铛,挂在鲤鱼少年手腕之上,人一动便叮当作响,甚是动听。
少年甚是怕那铁丝网,不敢轻举妄动,然而终究少年心性,过了一会便仔细端详自己的手腕,不住提意见。
“这一条丝,歪了,帮我扭一下。”
“这里一个铁丝头,拗进去藏起来。”
“这条铁丝太粗了,你弄进去一点,不好看。”
“这里缠得不紧,要松了。”
“嗯哼,咳。”程心远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打断了他,道,“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取避蛇珠。”他吸了口气看向陆长荧,气质清冽,不卑不亢地抬手,“大恩不言谢。”
陆长荧微笑点头,又向鲤鱼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俞黎。”少年道,“她叫俞丽。”
这也真是简单粗暴,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名字,辛晚道:“你们师承何处?”
俞黎愕了一下,回答:“师承?我们没有师承。我们原本长在白稚泽外,后来有一日,白稚泽水忽然像要滔天一般,我们在狂浪中被卷晕了,醒来之后就忽然可以化形了。”
辛晚不语,他当然知道白稚泽的那场滔天之祸,却不知那次的祸事,催生了多少附近泽水里的小小精怪。
“我们听说名门正派都十分地瞧我们这些小精怪不起,便去了不动府,但是黑帖抢得很厉害呢。”俞黎不好意思地道,“这次也是无意中发现这个黑帖离我们很近,便接了。”
辛晚嘴角抽了抽:“你们黑帖还用抢的吗?”
俞黎忙不迭点头:“对啊对啊,很好玩是吧。黑帖由府内人负责发,黑帖材质特殊,只有带着不动府烙印的人能感受到附近有无黑帖,有几枚指甲,若是先行看上了,就在目标处留一个标记,示意这个黑帖我接了。”
他不无沮丧地说:“我们新入府的,没经验,抢不过他们,好不容易抢到这一贴呢。”
辛晚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条小鲤鱼初为人形,将杀人视作游戏便还罢了,这不动府的主人,制定出这样抢帖杀人的规定,将杀人作为整个不动府的游戏,就十分令人不寒而栗了。
他拍了拍俞黎的头,道:“这个不好玩,以后不要玩了。”
俞黎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他,显然没懂为什么这个不好玩。
辛晚道:“我问你,你觉得杀多少人算多?”
俞黎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最后试探道:“五十个?”
辛晚拿过陆长荧的铜镜,放在他面前,照着少年单纯迷惘的脸,道:“若是我不用你杀五十个,只要你杀这一个呢?”
俞黎大吃一惊,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自杀的。”
辛晚道:“杀俞丽,从此你不再雌雄同体。”
俞黎霎时沉默,推开了铜镜。铜镜光滑的面上一晃,照出了远远的白稚泽莲台,辛晚看了一眼,当即愣住。
莲台上已空无一人不说,一向清澈如镜的还稚池水一片污浊,池上飘着无数枯黄的荷茎,莲台上焦黑一片,仿佛遭了一场大火。
人间仙境,地上瑶池一般的白稚泽变成了一片焦土。
辛晚手指颤抖,险些握不住铜镜,眼前一阵阵发黑,说不出话。陆长荧察觉到他的异常,干燥温暖的手一把握住他的,轻声道:“先别急。”
他轻轻一拍铜镜,看镜面上渐渐有光亮溢出,便道:“青持。”
铜镜中立刻传来陆青持的声音:“嘿!”
“莲台为何变成这样?”
陆青持道:“我也一直在等你找我,别急,没什么问题。”顿了顿又道“只有白稚泽的一个小弟子受了点伤。”
辛晚刚刚放下的心又立刻提了起来:“谁?”
陆青持听不到他的声音,陆长荧道:“受伤的是谁?”
陆青持道:“就是那个剑法很好演技不错的少年。”
木夜灯!辛晚闭眼定了定神,因为之前的极度紧张,眼前仍是有些模糊,几乎无法归拢视线,陆长荧握着他的手,继续问道:“受伤严重吗?”
陆青持笑道:“你怎么对不相干的人如此在意起来了。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被三千业火烧伤了,性命无碍,手可能会废,还有脸……”
陆长荧看了一眼辛晚,又握了握他的手,问道:“怎会如此?”
第9章 黑帖(1)
陆青持道:“就是今夜,有人想攻进白稚泽,也不知算幸还是不幸,白稚泽中人几乎全部被困在莲台,我们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然而不久后他们便在莲台四周倾倒石油。白稚泽水质特殊鸿毛不浮,石油却可附于水上,之后他们便开始放火。”
“是什么来头?”
“人不多,大约只有四五个,但是我们都没发现那竟是三千业火。”陆青持叹了口气,“封静则原本以为火烧不起来,没想到……莲台就此付之一炬。”
陆长荧稍稍放下了心,只有四五个人的话,任他本事通天,也绝不能在三大仙宗面前讨得好去。他扭头看辛晚,辛晚气息不稳,仍不能集中精神听陆青持说来龙去脉,大约全颗心都记挂在木夜灯身上,没来由地有些不悦,便道:“那少年又是怎么受的伤?”
陆青持笑道:“你今天对他关注颇深啊。也没什么,那四五人当是经验丰富之人了,站在船上隔着火海以三千业火同我们打了几个来回,便知道不是对手,打算撤退。但是不知为何,其中一人临走时回手一鞭,打的是那个手臂断了的孩子……那少年过去挡了一下,燃着三千业火的鞭子编抽在了他身上。”
“封静则和秦之然均是大怒,我还没见过封静则如此狂怒的样子……祭出了濯影飞剑,取了那人一臂。”陆青持叹道,“我还未听说封静则同人过招下手如此之重。不过也能理解,白稚泽这第四代的年轻弟子,确实是这少年最为出色。”
他叹息过后便不再耽于别人的惨事,声音里很快便充满了愉悦:“好啦,现在没事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白稚泽代掌门也生气得不行啦,狠狠责骂了守门的老灵鳌,怎的被外人潜入都不知道,又令他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出泽,要倾尽全力在白稚泽搜出这几人,我们倒也不便立时离去。其他还好,就是无聊了些,就等你了。”
陆长荧笑道:“好,你乖,不要生事,就回来了。”
“帮我带点酒肉,在这嘴里都要淡出鸟啦。”
陆长荧待要回答,程心远取了五蛇珠给他,陆长荧将五颗小珠子放在掌心,一边掂着一边将大略情况一说,程心远当即决定同他们一起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