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一句话。
秦之然素来与他交情不错,如今实在是怒极,虽然内心知道木夜灯的伤并不能只责怪辛晚一人,却依然忍不住迁怒于他,强忍了好一会儿,方稍微平静,道:“师父明知你没什么用,但怕你在蛇群之中会有危险,才让你先走。其他弟子都有师父挡在身前,只有阿篱无依无靠。”
他没再说下去,辛晚却也知道,大概正因为阿篱孤零零站着,那帮人才会在临走前决定不走空趟,起码取一个人的性命交差。
辛晚回来后没有立即去封静则处,也没有先去见几位师兄,其实也有这个原因。他非常清楚,他们每个人,即便口中不说,看着自己的眼神,也会是,如果白稚泽非要有一个人被三千业火烧成残废,这个人为什么不是他这个废物?
为什么不是他?
秦之然道:“滚。”
辛晚咽下口中的血腥,道:“我不是夜灯的师父,又明知他性子执拗,还让他答应我这件事,害得他现在这样,是我的错,你打我这拳,我受了。但是其他的,三师兄,我明白你如今的迁怒,但是,那不是我的错,我不会因为这个滚出白稚泽。”
秦之然两道浓眉紧锁,握着的手上指骨仿佛要将皮肤撑破,许久后才道:“你明知夜灯喜欢你。”
辛晚呆了呆,还未说话,就听秦之然继续道:“以你的聪明,你会感觉不到?”
“你明知道,却假装不知,亦不拒绝,利用他。”
辛晚这才知道秦之然的怒气远远不只是因为木夜灯受伤,只怕是从夜灯整日过来找景篱玩耍,在大较上故意相让便开始了。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在秦之然心中是这样龌龊的一个人。
这些事情被□□裸叫破,竟然会这样令人难堪。
他眼前模糊了一下,很快又转清晰,平静地道:“我没有。我知道夜灯可能有那种心思,我没挑破不是因为想要利用他,我只是觉得他还小,对我可能只是一时的依恋,以后会变的。”他苦笑了一下,道:“三师兄,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耻,夜灯从未明示,亦从未向我说过什么,我毕竟是他的长辈,难道我要亲自故意跑过去跟他说,夜灯啊,我不会喜欢你的,你不要痴心妄想。”
秦之然确实从木夜灯输给景篱开始便已经生了一些怒气,木夜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亦是白稚泽第四代弟子中最为优秀的,他自然对他寄予厚望,然而木夜灯却因两次进天澜书阁,莫名其妙喜欢上辛晚,导致修炼进境都有些滞后,他没办法对自己的爱徒说你不要喜欢你小师叔,渐渐地就开始怨怼辛晚为何不明白拒绝夜灯。
辛晚咳嗽了一声,见他没有说话,笑了笑:“而且我不能滚,我毕竟还有在天澜书阁看大门的用处。你在这陪着夜灯吧,我出去逛一会。”
他转身走出,在门口揉了揉正剥莲子的景篱的脑袋,解了一只疏木舟,缓缓划离了天澜书阁。
白稚泽的天空一向是清澈透明的,他在船上躺平着看了一阵,忽然觉得酒瘾犯了,才想起酒葫芦里还是空的。
不知道随水飘出了多远,夜幕降临,跳出一些疏疏落落的星子点缀其间,辛晚睁大着眼睛,却什么都没看,什么都没想。
幸好白稚泽够大,无论飘到哪里都是他的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辛晚正朦朦胧胧,忽然感到小船似被一股奇怪的外力勾住,然后猛地被拉向了岸边。他摇了摇脑袋坐起来,刚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陆长荧的笑脸。
“……”辛晚喃喃道,“噩梦。”向后倒。
陆长荧哭笑不得,掐着他的脸道:“喂喂喂,起来,小鲤鱼回来了,请你喝酒吃肉。”
辛晚的脸被他掐成各种奇怪的形状,然而终于被掐醒,气呼呼地上岸。
陆青持面前已摆开一桌酒菜,酒杯放置在老大一块晶莹剔透的冰上,杯中血红色的葡萄酒冒着丝丝寒气。
陆青持执着酒杯向辛晚举了举,风度翩翩,湛然若神。
辛晚像喝水一般把葡萄酒往嘴里倒,是甜是酸也没怎么品出来,陆长荧笑道:“此等美酒,哪有你这样牛嚼牡丹的喝法。”
辛晚并不想理他,筷子在菜上来回乱舞了半天,终于还是不敢在白稚泽吃肉食,挑出了两个盐水毛豆。
陆长荧道:“酒都喝了,不差这么点肉。”
辛晚从盐水毛豆里抿出两颗豆子,道:“算了,本就是个废物,又不听师父的话,起码酒还不算杀生,肉就积点德吧。”
陆长荧怔了怔,鲜少见他如此消沉,想了想,道:“你那个师侄……木夜灯?伤势如何?”
辛晚道:“小鲤鱼呢?”
陆青持放下酒杯,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水晶盒子,里面盛满了水,一尾黑色的小鲤鱼活泼地来回游动,鱼鳍上挂着缩小的铁丝镯和铃铛。
“碧晴海的宝贝果然很多。”辛晚歪头看了看小鲤鱼,又倒了一杯酒。
一顿饭下来,陆长荧两人倒是没喝几杯,俞黎千里迢迢从碧晴海带到这里的冰镇葡萄酒,一大半都被辛晚倒进了肚子。
辛晚擦擦嘴,道:“多谢款待,我走了。”
陆青持点了点头,陆长荧看了一眼陆青持,站起来道:“我送送你。”
辛晚道:“送个屁,陪着你家少主拍好马屁吧。”
“噗嗤。”陆青持没忍住笑出了声,陆长荧发觉到他不太对劲,辛晚以往虽然也曾对自己恶语相向,但毕竟极少说出什么特别粗鄙的言语,便提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辛晚视而不见,两颊泛着红色,胡乱挥手道:“走开,绿头苍蝇。”
陆青持再也忍不住了,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绿头苍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叫你,哈哈哈哈哈。”
陆长荧内心一个草泥马,也大约知道他醉了,辛晚这醉起来,平日里藏在心里的话就连珠炮地说出来,当下只得抓住他的手便把他往船上带,辛晚双手乱动,道:“你们怎么不戴绿帽子?戴了绿帽子才是名副其实的碧晴海绿头苍蝇,品位超差,红配绿……”
陆长荧头顶黑线,用上真力把他强制拖向疏木舟,辛晚一面被他拖走一面还道:“都是骗我的,明明以前答应过我会和我一起当废物,说好的双废合璧,自己就走了……”
陆长荧把他安置在疏木舟中,拿着船桨犯难,又听辛晚道:“看不上就看不上,我爹就算是恶贯满盈的大恶人也比你们好一千倍一万倍。我是不愿意跟你们计较,要是我愿意,把你们的破泽翻个底朝天。”陆长荧随口安慰道:“好好好,不计较。”
辛晚安静了一会儿,将头顶在他背上,有些困难地喘着气,半晌之后,喉头哽咽着道:“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带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苍蝇=长荧
第12章 黑帖(4)
陆长荧本就聪明,静下心来摸索,渐渐掌握了划船的要旨,疏木舟缓缓前行,辛晚还在嘟囔着一些听不清的话。
如今月朗星稀,莲叶荷花都似蒙了一层薄纱,透着朦胧的温柔。辛晚靠在陆长荧的背上,清冷的夜风徐徐吹过,他慢慢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修仙之人六觉敏锐,陆长荧能清晰感到辛晚均匀的呼吸打在自己背上,伴着船桨的欸乃声,一时间只觉自己一生之中都极少有如此安宁的时刻。
辛晚支吾了一声,似乎觉得靠着的姿势不太舒服,沿着陆长荧的背黏上去,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陆长荧从来都由得自己的性子,一看这送上门的美色不能辜负,扭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辛晚“嗯”地一声,睁开眼睛,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新酿的葡萄酒到底后劲不足,白稚泽又云雾蒸腾夜凉如水,辛晚迷糊了一会儿便醒了酒,坐直身子,伸手捧水洗了把脸。
“我们要去哪?”
陆长荧看着他一脸的茫然,红润的唇角和精致的下巴还不断滴着水,衬得一张脸更是清白如玉,内心不知怎的就莫名欢快起来,十分想再亲一口,叹息了一遍这葡萄酒劲儿真浅,才漫不经心道:“你身上带天澜书阁的通行令牌没有?”
“嗯?”
“趁你喝醉了,蹭你的令牌进天澜书阁呀。”
辛晚登时一脸戒备,他既不会御剑也不能游水,救命三招也没了,不能像头一次见面一样把陆长荧踹下船,若是陆长荧果真想强迫他进天澜书阁,就只能启用书阁机关,报予封静则知晓。
陆长荧见他当了真,只得道:“别担心,我还不想跟白稚泽撕破脸,不会干这种事。如今白稚泽封锁,打伤木夜灯的人还潜伏在泽内,你一个毫无,那啥的人,大晚上的独自在水上漂,也不嫌命长,我送送你罢了。”
辛晚看了他一会儿,道:“嗯。”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喝醉了,说什么了没有?”
陆长荧道:“说了,荧哥哥,我好想你,要荧哥哥抱抱。”
辛晚做了个呕吐的表情,道:“行了,你回去吧,我现在清醒了。”陆长荧笑道:“放心吧,没说什么。另外,用不着这么戒备,我在白稚泽内,能力被削一半,没有在玄水门时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