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陆长荧又何等聪明,朱明峰下老黄养猪独一份儿,立刻便被火眼金睛挑了出来。
陆长荧笑道:“要带给你吃?怎么带?”
此次黑鸟来得极慢,夜幕已降临,那纯黑色的鸟羽在夜色中更是难以辨认。陆长荧听到黑鸟翅膀拍打的声音,已自觉伸出手掌去接木牌,却未料那黑鸟一扭身,木牌掉在辛晚跟前。
陆长荧一只伸出的手僵在原地,辛晚笑出声来,连谢宁舟都忍俊不禁。
辛晚捡起木牌一看却已笑不出来了。
上面写着“陪吾三日,换人。”
陆长荧凑过来看,大致看懂了,不由得笑道:“这鸟好聪明,知道木牌给我的话我会直接当没看到,给你才能使唤得动我。”
辛晚心中犹疑,听他还只顾着开玩笑,斜了他一眼,道:“怎么陪?”
黑鸟很快飞来,丢下一颗在夜色中莹然圣光的明珠,木牌上写“天亮后持此珠至岛东”。
应子和原地生了火,谢宁舟取了干粮和清水出来分给众人,一时都不禁无言。
他们自然是想救程心远的,但又怎好向陆长荧开这个口?
陆长荧与辛晚走得离他们颇远,陆长荧握着辛晚的手道:“要不要我去?”
辛晚闭口不答,陆长荧故意道:“要去,去一下就可以救程心远,见死不救良心不安。”又立刻换了个口气道:“哎呀!不能去!对方也不知是善是恶,说去三天谁知是不是一去不回。我的小情郎哟——”
辛晚本蹙着眉听他演戏,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踹过去,陆长荧闪开笑道:“我还没死呢!就想下毒手继承我的遗产!”
他揽住辛晚的肩膀,望了望夜空,吐了口气,道:“在承夜洞中我就说过,我希望你有什么要的,都痛痛快快说给我听,不要顾虑别的,我都替你做到。”
辛晚闭了闭眼,刚要说话,陆长荧便道:“心里想的要什么,便说要什么,不要有半句隐瞒。”
辛晚踌躇了一下,慢慢道:“我想要救人,但更想要你平安。”
陆长荧笑道:“很好。”他凑过去吻了吻辛晚的额头,又道:“程心远害过你的小师侄木夜灯,你倒愿意救他。”
辛晚道:“那件事罪魁祸首虽然确实是他,却也罪不至死。”他怔怔地叹了口气,道,“我……我只是不忍心,谢门主帮过夜灯,又似乎同我父亲有故交,我不忍见他师徒阴阳永隔。但我也不愿意勉强你,如果那个神秘人要的是我去陪他就好了。”
陆长荧感觉到自己掌中握着的手冰凉,手心里尽是汗水,不由得起了一丝坏心,调笑道:“想不到你还有份济世慈悲的胸怀。”
他本是开玩笑,辛晚却当了真,侧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慢慢道:“我不是济世慈悲,可能因为我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所以我很不想看到别人也骨肉分离,师徒反目,少年早夭。”
他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奇怪,空桑明明是这样好的福地,我们生出来便只需要想要不要修仙,要怎么修仙,明明外间俗世的好多烦恼我们都没有,为什么我眼中所见,依然有那么多不美好的事。”
陆长荧道:“及得陇又望蜀,大家都太贪了。”他抱了抱辛晚,“你贪图的已是最少的,不要害怕,想要就说吧。”
辛晚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陆长荧同他依偎着一起靠着一棵树坐下,怕他着凉,仍是将他圈在怀里。许久之后,辛晚才道:“要不是我,程心远的生死你不会放在心上的。还是……不要去了吧。”
陆长荧笑道:“傻孩子,就算不是为了程心远,我也会去的。”他忽地压低声音道,“你发现没有,那人用的是上古文字,说不定已经上千岁了,却被禁锢在此。又如此恰好,此地正是不动府最早的缩在。”
辛晚道:“你是怀疑他是不动府的府主?”
陆长荧道:“不止如此,这个人说不定跟不动府、碧晴海、空桑,乃至荧火莲都大有关系,有这样好的机会,说不定可以一次性做完所有我要做的事,只用三日时间,这买卖很是值得。”
他顿了顿,温言道:“我刚才要你说想不想救人,只是希望你对我坦诚些,再坦诚些,心中所想,都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即便你不敢想,不敢说,不敢要,也得敢告诉我。”
辛晚在他怀中抬了抬头,夜空干干净净,平滑深沉,空得连一丝云都没有,他在陡然之间下了决心,道:“我在这等你,就算你三天后不回来,我也一直等,等到我死。”
陆长荧低头,与他相视一笑,心中并无多少感动,仿佛他们二人本就如此、本该如此,这些坚定誓言都是出自内心最深处,不必验证真假,不必动容于生死,即便过去千百年,肉身陨灭,灵魂不再,也还是如此。
他想了想,翻出吞海囊,在囊中掏了一会儿,取出了两枚丸药,笑道:“殉情药,吃了三天后见不着面就一起死,吃不吃?”
辛晚看了看他,虽然不确定真假,却依然接了过来,便要放进口中。陆长荧笑着伸手,一个来回便将那颗药夹手夺过,放入口中,缓缓吻过去。
辛晚感觉到他的舌尖将那颗药推过来,什么都没想便咽了下去,又被他愈吻愈深,不由自主地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
陆长荧道:“这两颗药原是用一对蛊虫制成的,入腹方破壳,于人并无害处。三日后若那神秘人无放人意思,我吃下这另外一枚,你体内的蛊虫感应到另一只破壳,会有些许躁动,指引你来寻我。这原是陆家给前往不动府的眼线所制的药,以防露馅后被就地杀死,来不及传信回陆家。”
“三日后蛊虫若有感应,你再来,没有感应,你就等着。”陆长荧认真地道,“只要蛊虫没有感应,我就一定没有危险,不要担心。”
辛晚看着他,点头道:“好。”
第42章 鱼妇(1)
第二日天未亮,陆长荧便准备出发,去之前只对谢宁舟道:“谢门主,不论程师兄是否能顺利无恙归来,我此次总算是也是为他去的——”
谢宁舟截住话头道:“我知道的。”看了一眼辛晚,淡淡道,“但凡谢某有一口气在,必定保他安全。”
陆长荧很满意,笑着点了点头,向辛晚做了个“等我”的口型,怀雪出鞘,载着他离去。
谢宁舟道:“那里好像不是岛东?”
辛晚道:“……他要先回朱明峰偷……拿一点老黄家的猪肉。”
谢宁舟无语,想了一会儿,道:“辛……师侄,你是打算在此等三日,还是先行回朱明峰下?”他们虽然带着粮食清水,但除此之外,这岛上只有一些野果可以果腹,连野兔野鸡毛都没有半根。谢宁舟本要留下等程心远的消息,但又只道辛晚是个从来未吃过苦的,在这荒岛之上总觉得有些为难他。
辛晚毫不犹豫地道:“我在这里等他。谢门主若是等到程师兄归来,可以先行离去,不用管我。”
谢宁舟怔了怔,答道:“那也不必。”
辛晚道:“三日后若他不回来,我还是要等的,那时谢门主就先走吧,不用陪我了。”他沉默了一下,又道:“若是不嫌麻烦,到时还请谢门主差人去一趟白稚泽……告诉我师父,就说我死了吧。不管他回不回来,我总是和他在一起了。”
谢宁舟叹了一声,道:“若是到时谢某侥幸还未死于不动府之手,谢某亲自走这一趟。”
辛晚诚恳道了“多谢”,便不再言语了。
谢宁舟有些怅然地望向天空,恍惚间记起,这样的坚持,他从前也是见过的。
陆长荧携猪肉而到岛东,从衣袖里翻出那颗已经染上油渍的明珠,黑鸟便扑棱扑棱地飞来,这次在他面前停留了一会儿,示意他跟着走。陆长荧此时方看清了黑鸟的模样,倒也像普通鸟雀的模样,唯一奇特的是,它竟长了四只翅膀。
陆长荧灵光一闪,道:“你是……玄鸟?”
黑鸟回首“啾”了一声,似十分惊奇他竟能认出自己,随后停在他肩上,在他脖颈边蹭了蹭。
陆长荧笑道:“那便是没错了,瞎猫撞上死耗子。”玄鸟轻啄了他一口,似乎对自己被归类为“死耗子”颇有不满,啄得倒也不重,陆长荧微笑,从口袋里挑了一小块肉放在它面前,玄鸟一口一口啄了,啾啾数声,盘旋而起,将他带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前,示意他进去。
陆长荧随手将明珠丢给它,玄鸟颇不情愿地一口叼了,飞在前头借明珠幽光照亮前路。
一人一鸟行了数十丈,眼前终于开阔,洞内数十颗明珠分散在四壁,将四下照得颇为明亮,中央石台上盘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人,白发极长,只怕当真要有三千丈,遮住了全身。
他听到玄鸟之声而抬头,面目竟极为模糊,辨不清长相。陆长荧心知这是他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而使的障眼法,也不去说破,只道:“有肉,吃吗?”
那人挥了挥手,玄鸟将口中明珠放回壁上,扑棱棱地飞走。陆长荧等玄鸟影子都不见了,方听他道:“此处只是孤……吾的一个□□,不能吃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