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荧“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宁舟一眼,道:“那山体会不会本身是活物?”
凌思思怔了一下,似是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吞完人就不见,确实像是被某种怪物吃掉了。她想了想,不久又摇头道:“不会,山洞忽然闭合时师父飞剑砍了山体好几下,若是活物,不可能毫无反应的。”
陆长荧点了点头,又道:“不如带我去看看?”
程心远消失的地方已接近小岛的中心,那处地面还保留着凌思思与应子和挖掘过的模样,地形一览无余,毫无奇特之处。土地被挖掘出的深度早已超过一人高,这下面确实就是明明白白的实地厚土。
陆长荧蹲下来拈了拈泥土,微微闭眼,随即站起,道:“我知道了。”
谢宁舟等三人一惊,凌思思失声叫道:“荧哥哥!你知道大师兄在哪里?”
陆长荧点头道:“我知道。”看向谢宁舟,“不过我更想知道谢门主特地来此的原因。不若我们来互相坦诚交流一下?”
谢宁舟双手拢成拳,凑在口边咳嗽了几声,平静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特地来此?”
陆长荧笑吟吟地搂过辛晚,问他:“阿晚,来,大方点告诉谢门主咱们是怎么来的。”
辛晚奇怪他有此一问,只得如实答道:“坐船。”
陆长荧道:“我们船靠岸时岸边并无其他船只,所以谢门主是御剑而来的,是吧。”
凌思思嘴快,已抢先答道:“是啊,咱们修仙之人,出门最快不就应该御剑吗?”
辛晚心念一闪,与陆长荧对视了一眼,已明白了蹊跷之处。
这座岛,连陆长荧都没有来过。
不是不能御剑,而是,在海上不知方向、不明陆地在何处时,御剑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若是在海上迷失了方向,又始终找不到陆地,力气总会用完,到那时就只有落得一个坠海的结局了。所以即便是画过地图,大致知道方位的陆长荧,来时选择的都是行船这样较为稳妥的方式。
谢宁舟能带着徒弟们御剑来此,只说明一件事,他来过这座岛,并且十分清楚岛的方位。
谢宁舟不是笨人,听到陆长荧质疑御剑一事,就已不打算隐瞒,轻轻咳了一声,道:“谢某确实认识这里,因为……”他淡淡道,“因为这里曾是不动府所在之处。”
第40章 赤青岛(3)
陆长荧一愕,随即了然道:“谢门主当机立断,置诸死地而后生,佩服。”
应子和与凌思思尚未听懂,辛晚倒是也隐约明白了,谢宁舟逃过了一次黑帖,深知不动府缠人要人命的本事,懒得等第二封黑帖,干脆带着弟子找上门来了。
程心远本是必须带的,因为黑帖之事他本就有份,而另外带着应子和与凌思思,大约是谢宁舟本也存了不能活着离开的心思,不动府不会对无关之人下手,他带两个弟子,以便能死前传位。
辛晚想着,脑中有一丝闪念划过,却又瞬间消失,再想抓到眼前仔细看时,便再也想不起了。
回过神来,方听谢宁舟道:“早些年,不动府便因为一些变故搬离了此处,那时我已不在府中,是以不知他们搬去了哪里。此次前来故地,是为查看是否还留有蛛丝马迹,未料到线索没找到,倒是心远……”
陆长荧道:“这个无妨,他应该没事。”
他捏了一把泥土,道:“我刚才试着对这片土地的上方用了一下回复术,你们感觉到了吗?”
众人纷纷茫然摇头,陆长荧笑道:“感觉不到就对了,用了回复术,山洞和山也未出现,证明它们本就不是这片土地上的东西,这岂不是很简单的道理。”
“跟土地本不是一体,但是又能忽然消失,不管你们见没见过,承不承认,‘它’都应该是个活物,而不是什么山体山洞。只不过,有可能,它露出来的那部分,是没有生命的,所以刀剑砍之而几无反应。”
谢宁舟微微仰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低低“啊”了一声。
陆长荧笑道:“看来谢门主也已经想到了。我也没有预料到,竟能在此处遇到这种传说中的东西。”
辛晚忍不住问:“啥东西?”
陆长荧看着谢宁舟的眼睛,轻轻吐出两个字:“鱼妇。”
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
“鱼妇的身体有半边是干枯的,你们看到的,大概就是栖息在岛上的一只鱼妇干枯的那半身。”
陆长荧向谢宁舟道:“鱼妇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奇怪动物,死而复生,生而半枯……这座岛居于北方,有土有水,又刮北风,几种因素齐聚,蛇最容易化为鱼妇。玄水门常年豢养玄冰碧蛇,碧蛇亦是非生非死的东西,只怕也因机缘化为鱼妇过,谢门主应当是见过的。”
谢宁舟凝立半晌,方长长地吐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我以前从来不敢相信,《治水记》上提过的这种奇特生物竟真的存在……”
陆长荧耐心道:“只有这种可能的情况下,最异想天开的设想也只能当真了。”
凌思思道:“那我们应该去哪找大师兄?”
陆长荧道:“鱼妇半边身子干枯,你们看到的山洞多半只是枯萎的鳞片……它感觉到有人侵入,便下意识得收紧鳞片下水,本身应当没什么恶意。多半等情绪稳定下来就将程心远吐出来了。”
凌思思睁大眼睛道:“可是那个什么鱼妇,不见了有两三天了,它什么时候才情绪稳定啊?”
陆长荧忍不住笑了笑,道:“这我不知道……不过被鱼妇夹在鳞片里是没有生命危险的,程心远本也是修为极高十分机敏的人,多半等他意识到身处何地,就自己逃脱出来了。”
说是这么说,但凌思思仍是十分紧张,道:“我们要不要去岛四周搜寻?万一大师兄逃出来后体力不济掉下海……”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唔……”程心远的生死原本就不在陆长荧心上,他研究程心远消失的原因不过是觉得好玩而非存心救人,已经不打算管这事,扭头看了看辛晚,知道他绝对不会就此离去的,不禁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下去,转了言辞道,“那也未尝不可,不过鱼妇此物十分吃风水,它在外避难两日,又会重新回岛也未可知……”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到空中有什么翅膀轻轻扇动的奇怪声响,抬头去看,只见暮色四合之中,一只通体漆黑,似燕子而比燕子大的鸟,似一道黑色闪电般掠过上空,还未及让人看清它的模样,便有啪的一声,掉下来一块木牌,之后又立即如电光般飞走消失。
陆长荧笑道:“信使?”
他弯腰捡起那块木牌,这木牌形状殊不规则,仿佛是什么人徒手从树上撕下来的一般。木牌上刻着简单的几个字,古篆夹杂着甲骨文,不古不今怪异至极,倒是笔画遒劲,虽是刻字,却也能觉出写字之人一股舍我其谁的雍容气度。
陆长荧竖了竖木牌,向辛晚道:“甲骨文,看得懂吗?”
辛晚在天澜书阁时整日无聊看杂书,甲骨文还真的读过,细细一看,道:“上面写,汝姓甚名谁。”
陆长荧笑道:“我要回信?还是只要说?我叫陆长荧。”
他说罢后只过了数息时间,信使黑鸟再次前来,“啾啾”了两声,未给几人看清自己矫健身形的机会,十分傲娇地又丢下一块木牌。
这次写的是“所为何来?”
陆长荧道:“原来他真的听得见,我来……”他眼珠一转,嬉笑道:“我来找你啊。”
辛晚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此人使用的文字和说话语气古朴,怕是什么隐居高人,就算陆长荧不肯据实相告“我是来找荧火莲的”,也不应如此不敬地调戏人家。
这次黑鸟带来的木牌是:“汝识吾否?”吾字有些模糊,看起来是之前刻了两笔刻错了,又及时纠正了过来。
辛晚在陆长荧手心里写:“叫你胡扯,这怎么答?”
陆长荧向他挤挤眼睛,用唇形回答道:“好办。”
于是他从容无耻地回答道:“认识,怕是你在这岛上这么多年,忘记我这个朋友了吧。”
这次黑鸟来得稍晚了一会儿,木牌上写:“汝知吾?”
辛晚无言了,看起来陆长荧瞎扯一番这位前辈高人竟然当真了,真以为是自己老年痴呆忘了这位小友。
陆长荧笑道:“知的知的,你饿了,吞了我一个小朋友,是么?”
黑鸟又啾啾破空而来,丢下一块木牌:“吾喜啖豚肉。”
陆长荧跟辛晚对视了一眼,辛晚解释说明道:“他说他喜欢吃猪肉。”
“……”陆长荧道,“巧了我也喜欢。”
黑鸟不久又到,木牌上写:“此处无豚。”
“……”辛晚道,“他馋了。”
第41章 赤青岛(4)
陆长荧道:“想吃肉倒也不难,朱明峰下老黄养得一手好猪,只用青糠喂,绝不掺蚕蛹。”
其时朱明峰下乃至外间凡世的不少普通百姓都同时事桑蚕及六畜,蚕蛹化蛾抽丝后剩下的空壳往往不舍得丢却而拿去喂猪,吃过这种蚕蛹的猪猪肉极为难吃,却甚少有人知道症结在于喂猪的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