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曦，你昨晚睡不好，再睡会儿吧。”温温润润的语气，如同汩汩泉水荡过心田。
李旻曦好像又看见了那片被紫色渲染的花丛，兰花在迷蒙之间摇曳。他想，他是不困的。他想，他应该是想去救姐姐的。只是现在，有什么诱惑着他，让他完全脱不开身。
他不蠢，失去意识之前终于明白怎么回事。赵旭正在用能力侵入他的精神世界，而他作为赵旭的哨兵，做不了反抗，也无从反抗。
第五十三章
和李旻曦一样，冯浣彤婴儿的时候就被遗弃在孤儿院的门口。她比李旻曦要年长五岁，小小个的姑娘，在孤儿院里就像个大姐头似的，照拂其他孩子不亦乐乎。
李旻曦自小性情乖戾，除了与院长亲近外，不喜与他人多相处。这种不合群的人，在孩子堆中自然而然不受欢迎。李旻曦也不在意，他乐得自在。
可这碍不住总有看不惯的孩子找他麻烦。李旻曦本来就不是能让自己委屈的人，挑衅多了，他也会反击。从他稍微懂事开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没少过。院长虽疼惜李旻曦，但又无法对这经常性殴打事件视而不见。她没法时时刻刻地盯着李旻曦，干脆就让懂事的冯浣彤来照顾他。有个懂事的孩子在旁边看着，估计也会好很多。
“我知道他们总欺负你，所以以后他们再找你麻烦，你可以告诉我。”又一次打架回来，冯浣彤拿着抹了药油的棉花朝李旻曦说道。
李旻曦起初对这话不以为意，他没认为自己需要一个女孩子的帮忙。只是他没料到，有些时候，女孩子打架比他还狠。
“我让你照顾阿曦不是为了让你去帮他打架的。”院长看着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愁得脸都皱在一块儿。
李旻曦深知院长不会真的责备自己，可他不确定冯浣彤会不会觉得憋屈。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女孩儿，却见她露出不轻易出现的愤怒。许久许久之后，李旻曦对那天这女孩儿所说的话仍记忆犹新。
“院长，明明是那些人先欺负阿曦，凭什么要阿曦忍气吞声？”冯浣彤瞪着双黝黑的大眼说道，“您让我照顾阿曦，那他就是我的弟弟，我不允许其他人欺负我弟弟。阿曦就由我来护着，谁都碰不得！”
也或许是那次开始，李旻曦才渐渐地认识到原来自己不需要什么都独自一个人扛。又或许是那次开始，他开始把冯浣彤划入自己目光所及的圈内。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抹微弱的阳光透过乌云，缓慢地洒在阴冷的角落上。
直到后来，他被李伟与周慧丽这对夫妇领养，他仍与冯浣彤保持联系。周慧丽见自己的儿子和这女孩子关系这么好，于是与丈夫商量过后开始资助冯浣彤。李旻曦很感激自己的养父母，这份雪中送炭，能让冯浣彤正常地上学读书，那已经比什么都好了。
冯浣彤是李旻曦遇到郭明月之前唯一的知音，她熟悉李旻曦的想法，也会毫不吝惜地伸出援手。她后来进了舞蹈学院，经常拉着李旻曦来舞蹈室陪她练舞。在一次知道李旻曦对钢管舞居然产生了兴趣后，冯浣彤不仅不嘲笑，还特意替他找学院里专业的老师来指导。后来，他之所以能够在Linking Bar担任领舞，其中也少不了冯浣彤的推荐。
几年前养父母的意外身亡，一直以来都是李旻曦的心坎。现在再回想，他已记不清当天的情景。唯有医院四周的白仍觉得触目惊心。人总是那么贪心，从无到有，会觉得无足轻重，可再由有到无，便又伤心欲绝。
李旻曦至今都不觉得当时自己有多难过，眼眶干涩，流不出任何一滴泪水。恍恍惚惚，似一场梦魇。
“阿曦，没事的，你还有你姐我呢。”冯浣彤抱住他，反反复复地说。如同小时候，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他的头发，似乎天大的事都由她来撑着。
李旻曦那时候就想，遇到冯浣彤估计真的是积了十辈子的福气。
那人居然问他，是不是很重要。他犹豫了。已经不是“重要”一个词就可以定位，而是，他根本没想过没有冯浣彤的生活会是怎么样。
时间过去多久了？李旻曦昏昏沉沉地醒来，太阳穴在隐隐作疼。他睁眼注视天花板，几朵繁复的花倒映在上面，那是阳光穿过窗纱而形成的。精神世界被突兀入侵的感觉犹在，他缓慢地支起上半身，喉咙梗塞说不出话。
门侧传来脚步声，李旻曦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愤懑、委屈、失望等等情绪错综交织，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摆出怎样合适的表情。人越来越近，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轻而稳重。
李旻曦只盯着飘动的窗纱，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赵旭靠近他的那瞬间，藏在被子下的拳头快速地朝下腹的方向冲去。
赵旭没来得及回避，生生吃下这毫不留情的一拳。很痛，可赵旭只微蹙眉。他本来就单腿跪在床边，突然的冲击让他直接往后倒去。
幸好有地毯，这么栽下去估计也不会太疼，赵旭想到。
只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李旻曦在他往下坠的那刻揪住衣襟，把人往床上摁。李旻曦的膝盖就顶在方才受伤的腹部，五指牢牢禁锢了他的脖子。或许只要再用力一点，他就会死在自己的哨兵手里。
赵旭蹙了蹙眉头，终究没把人给推下去。
他目不转睛地望向压在上方的李旻曦，而李旻曦也在注视着他。前者沉着镇静，后者怒目切齿。就这么对峙了几分钟，似乎都想从双方的眼睛里寻到自己所希望的答案。
“阿曦，我难受。”赵旭率先开口，但这个姿势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艰涩。
禁锢脖子的力道松了松，须臾，再次收紧。
“赵旭，你说过的，不会控制我。”李旻曦瞪着他说。
赵旭阖了阖眼，平静地道：“那只限于你在我的控制范围里。”
或许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可他又无比清楚自己无法说服李旻曦。他低估了李旻曦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当听到对方承认愿意为那女人不顾性命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快嫉妒疯了。明明他才应该是最亲密的人，凭什么他还抵不上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围，这让他觉得下意识的恐惧。他必须把这人留住，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命，也是他的。
所以，赵旭毫不犹豫地利用了彼此哨兵向导的缔结关系，轻易地侵入李旻曦的精神世界。
可事后，赵旭又怕了。他利用了李旻曦对他的信任，违背了最初两人的约定。他太清楚李旻曦的性格了，本是在丛野间放肆奔跑的狐狸，而不是被豢养的宠物。任何可能的禁锢，只要触碰他的底线，下一刻，他就会离开。
李旻曦怒极反笑，压住赵旭的脖颈，慢慢地低下头，如同耳语。
“你这个骗子。”几乎每个字都从齿间泻出。
赵旭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李旻曦垂下眼睑，尽可能收敛自己的神情。
这本来就没什么对错，赵旭有他的理由，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当初的约定本来就虚无缥缈，李旻曦会答应赵旭，不是有多信任那荒谬的承诺，而是觉得试试未尝不可。哪怕现在赵旭打破了约定，他还是他的向导，他还是他的哨兵。两个人早已拴在一块儿，没别的选择了。
李旻曦明白这些道理，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有些动摇了，或许一开始他就错了。
“哥，咱们就这样吧。”过了许久，李旻曦轻声道。
他俯首碰了下赵旭冰凉的唇角，松开了桎梏，下了床。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了眼仍在床上的赵旭。
赵旭看不懂他的目光，似愤怒，又似失望，可又饱含留恋。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到客厅的一声门响，四周再恢复平静。天花板浮现朦胧的花纹，风一吹，便又变了模样。
他想，刚才阿曦是不是也这样静静地看着它们随风摇曳。
是不是，也这样的觉得冷。
就这样吧，那就是怎样？赵旭抬起手臂盖住疲倦的双眼。阿曦，我不懂。
第五十四章
下了公交车，李旻曦拉了拉连帽衣的帽子，垂头盯着脚下的地铺石。滴答，什么东西在路面碎开了，淅淅沥沥的，直把棕色的板岩染上深色的红。他眯眼看了看灰沉沉的天，加快脚步走到便利店门口躲雨。
出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就乌云密布。说变就变，跟人似的。李旻曦叹了口气，拿出衣袋里的手机把玩。
这手机就是赵旭新买的那台，他出门的时候在饭桌上顺了过来。他试过打给陆寻，却忙音了许久。也就这一次，他便放弃了尝试。
李旻曦不是不担心的，只是他又相信郭明越不会真的伤害冯浣彤，同时也相信陆寻会帮助他。这种信任有点盲目，可连唯一的联系方法都失去了效果，他别无计策了。
他左右看了看，各色各样的伞，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行人，奔驰而往的车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