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也清楚这点，故而也不反驳李旻曦的不屑。
沉沉甸甸的花朵层层叠叠地摇曳，深色花瓣摇头晃脑似地撞上他们的小腿。后花园的欧式灯啪地一下亮了，糊了层浅淡的橙黄。光线微弱，独独把那份阴影留给了驻足的他们。也或许，只能在静谧的阴影中，他们才能看清彼此的双眸。
被赵旭握在掌心里的手指动了动，赵旭静静地望着李旻曦。
“我姐……我还没跟你说过吧。她叫冯浣彤，你应该也调查过。”僵持了半晌，李旻曦率先移开脸，目光在赵旭身后的灯光飘动，“我和她在孤儿院认识的，她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一直都很照顾我。每次我都会想，她明明比我弱小，可却无论我遇到多少困难，她都会竭力帮助我——为的是什么啊？所以我想，我也要护她一辈子，就像她以前那样。”
“从几岁开始，我就没和她分开过。她就像我的亲人，没有她，估计就没有现在的我。”盯着光源看久了视线蓦地觉得模糊，他垂下眼睑继续平静地叙述，“在我爸妈车祸那年，我真的很痛苦，混日行尸走肉一样，不出门也不和任何人联系。我那时候就想，好不容易得来了结果又失去了，像我这么倒霉的人，还不如随他们一起去了好。最后，是冯浣彤直接找人撬开我家的门，揪着我又哭又骂……”
赵旭听得心里发疼，更加用力地攥紧李旻曦的手。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对李旻曦的独断专行，后悔自己没早点遇上对方。
李旻曦其实没多大感触，毕竟口中说出来的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他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最后定格在赵旭担忧的脸上：“我不敢想没有了她的生活会怎么样，那就像否认了我的过去，否认了我自己。赵旭，唯独这件事我不想原谅你。”
可又怎么样呢？木已成舟。他们联系不上陆寻，无法得知冯浣彤的消息，同时又自身难保。
“我知道。”赵旭轻声叹，“只是我也希望你考虑一下我，我是你的向导，万一你出事了，你要我怎么办？”
李旻曦说：“你不一样。”
赵旭握住李旻曦的手一顿，难得发怔地望去。
李旻曦再次重复道：“你不一样，你本应该一直站在我旁边的，不是吗？”
他们是结合过的哨兵和向导，抛开血缘关系，他们便是同生共死。
赵旭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想说什么，可舌头又似打了死结，斟酌不出适合的话语。他出神地看着李旻曦鬓边飘动的发缕，思绪万千。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发出苦涩的笑声。
直到此时，赵旭才发现自己始终在死胡同里徘徊不前。
一直以来，他都提醒自己李旻曦是自己的哨兵，却始终没意识到这哨兵从来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他的哨兵本该与他并肩而行，而不是被他圈养。李旻曦或许是他的所有物，可从来就不存在从属的关系。因为相对而言，他也是李旻曦的所有物。
李旻曦皱起眉，捂住赵旭的嘴巴。对方的笑声让他起来很不舒服。
“笑屁啊！是不是想把人给吵过来？”他嘟囔道。
赵旭摇摇头，在李旻曦的掌心上吻了下。眉眼弯弯，像是恍然大悟后地轻松和慵懒，直把李旻曦看得心脏都差点慢了一拍。
“阿曦。”李旻曦撒开手后，赵旭甜甜腻腻地唤了声。
“干嘛？”
“阿曦。”
“闭嘴。”
“阿曦。”
李旻曦怀疑赵旭就是故意逗他的，恶狠狠地瞪了眼，思考要不要再把这人的嘴堵上。赵旭乐了，拥住李旻曦，鼻尖蹭了蹭他的耳鬓。
“我们去父母的家看看，好不好？”贴在耳朵边温热的呼吸，足以让李旻曦腿软。
赵旭这突兀的反差，让李旻曦久久都没回过神。
“就在这附近——好不好？”赵旭坚持不懈地问。
李旻曦觉得耳根热得很，烫得他不知所措。于是没头没脑地，他就答了声好。至于刚才那些沉闷的气氛，顿时也烟消云散，似一场幽梦。
陆寻和郭明越等冯浣彤醒了后便迫不及待地出发。他们所庆幸的是，冯浣彤心特大，不用多想便信了他们的胡诌。随随便便就让这两个男人给忽悠了过去。但冯浣彤对陆寻这人还是存了好奇心，拉了郭明越去旁边问。女人对情感这些事情特别敏感，不用片刻，她就注意到陆寻看向郭明越那暧昧的眼神。
冯浣彤内里也思忖好了一堆问题，准备好好盘问自家小弟的好友。她私下里已经把郭明越也看作了自己的弟弟。郭明越这看上去懵懵懂懂的呆样，别是让人给骗了。结果还没等她仔细问，郭明越直截了当地截了她接下来的话。
“陆寻是我的男朋友。”郭明越平静地说。
冯浣彤拉着郭明越的手臂，大脑一片空白，呆了似地张开嘴巴。尽管她也猜到了七八成，不过郭明越这斩钉截铁的态度，还真是让她顿时手足无措。
等郭明越和陆寻从后门离开，冯浣彤仍旧处于死机的模式。她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好像，觉得也挺般配的？闹了这么一出，她回过头来才想起问为什么没见着自家阿曦。
一路上，陆寻的嘴角都在含着莫名的笑意，郭明越不解地望了几眼。直到郭明越投来第三次困惑的眼神，陆寻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抑制不住了。
“你和彤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陆寻凑近郭明越，肩挨肩，手并手。
郭明越眨眨眼，脸突然红了。陆寻瞧着有趣，他还是第一次见郭明越害羞，即使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陆寻得寸进尺地说：“你终于肯叫我名字了，我很开心。”
“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吗？”郭明越歪头，小声地问。
陆寻笑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眼都弯得似朵绽放的花。“你还记得。”他说。
“嗯。”郭明越仿佛也被陆寻喜悦的心情所传染，轻微地勾唇。
“为了回报你，我决定以身相许。”陆寻牵起郭明越的手，直视在赵宅外围零零散散的士兵。他们着装黑青军衣，那是标志着总部的衣服。陆寻收紧手指，望向郭明越。
“所以，你甩不开我了。”他说。
郭明越看进陆寻的眼睛，轻轻颔首：“嗯。”
第五十七章
李旻曦走在前头带路，赵旭边打量这间孤儿院边跟在后面。结果他跟着李旻曦绕来绕去，发现并不是起初过来的那条路。
“不从正门出去？”赵旭见李旻曦站在一堵矮墙下，看了眼正门的方向。
李旻曦在原地跳了几下后，他小时候就经常从这里翻墙出去。以前个子矮，得踮脚双手攀墙才能勉强爬上去，现在只需稍微借力就能跃过去。墙根下的石头还在，他架起一条腿踩在上面借力。
“你还要再给李叔洗一次脑吗？”李旻曦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就扒着墙壁，一跃跳到墙上。这对于他来说没什么难度，相比之下，学院的翻越训练还更加艰难。
他蹲在上面居高临下地望赵旭。“喂，你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他有点幸灾乐祸，因为赵旭肯定不愿做这些有失仪态的行为。
赵旭仰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伸下来的那只手。就在李旻曦以为自己把人也弄生气的时候，赵旭踩上石头，用力地抓住李旻曦的手。李旻曦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看着赵旭拽过他的手臂，两下就撞上他的胸膛。
墙壁的厚度很窄，根本无法同时容纳两个成年男性的躯体。李旻曦被赵旭这突如其来的一撞，顿时就站不稳了，连同拉着赵旭直直往后坠入花坛。
叶片纷飞，繁花四散，李旻曦躺在柔软的土壤上愣了好久。紧接着侧颈传来轻微的笑声，棉花似的痒得很。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他听着赵旭若有若无的笑声，想骂也骂不出口，顿时有心无力。
赵旭撑起身，月光从他身后倾泻，把一双眸子照亮了，好看得紧。
“嗯。”他嘴边噙着笑，像个偷吃的孩子似的。
李旻曦盯着他看，总觉得这人今晚不太寻常，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好像顺眼了不少？他迷迷糊糊地想。
“走吧。”赵旭先一步从花坛走下去，把李旻曦拉了起来。可没走两步，他看了看李旻曦的脸，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李旻曦一脸莫名，抬起拇指摸自己的脸。
“不在那儿，在这儿。”赵旭帮忙揩去李旻曦眼角下的一块污渍，怕是刚才在花坛里沾上的。
待赵旭收回手，李旻曦忙跳开一边，两步并三步地甩个背影给他。他歪头瞧了瞧，李旻曦的耳根红了，于是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他们根据之前叶辞色的描述，拐进离孤儿院一个路口的拐角处，那里有一条小径，两旁墙壁有条不紊地挂满电灯，灯泡用铜制雕花灯盏托着。也许是太久没人打理过这里，灯光很弱，连成一片薄薄的银河。
鞋底踏在潮湿的路面，掀起堆积的沙粒，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除此之外，静谧得如同虚幻。
过了很久，他们途经三个分岔口。在这时候，他们都十分感激叶辞色所提供的充分资料。这条小径似乎无穷无尽，他们好像看不到任何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