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啧”了声：“你大概是个假哨兵。”眼神颇为鄙视。
李旻曦翻了个白眼，懒得反驳。赵旭二话不说就拿走他的枪，他自己也觉得憋屈好吗？
“嗯？阿越越，你杵那儿干嘛？快来陪哥哥我聊聊天。”他把目光转向陆寻身后的郭明越。
郭明越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李旻曦。
李旻曦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脊背发凉。他看着郭明越一步步地走来，而那头让他觉得陌生的狼就跟在郭明越的脚旁。
陆寻还蹲在那儿研究李旻曦的伤口，正准备回头的时候后脑勺顶着个冰凉的东西。这触感他不陌生。他的余光看到一串在阳光下闪着亮光的铁链，一朵淡黄的莎草兰在玻璃里安静地平躺。
陆寻想笑，嘴角却怎么都扯不开。明明他早就知道，可心底还是疼得厉害。
“明越？”李旻曦不可思议般瞪圆了眼，目光从枪口上移，最后定格在郭明越冰冷的脸上。
枪缓慢地移动，从陆寻的后脑勺挪开，对准了李旻曦的额头。
李旻曦下意识地握住手枪，手臂又宛如负了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他太震惊了，脑袋泛空，根本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为什么郭明越会拿枪指着他和陆寻？难道他和刚才的那些人是一伙？可是他为什么要叮嘱自己小心？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李旻曦手中的枪被人蛮横夺去。紧接着，他被硬拉着翻滚了两圈，和郭明越拉开了一段距离。草丛扎得脸疼，可他没有精力去骂陆寻。
“小越，我以为你能瞒多一会儿。”陆寻举起枪，和郭明越对峙。
他还是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眼睛弯弯如同散开的桃花。这样的眼睛如果饱含悲伤，再硬的心肠也会软化。
郭明越说：“你知道了。”
陆寻点头：“嗯，难道不是你故意让我知道的吗？”
例如那露出空隙的抽屉，例如那处处的提醒，还例如最开始的疏远。郭明越是个很谨慎的人，他透露出的任何蛛丝马迹，都只能说是他的有意为之。
所以，陆寻才会这么相信他。直到现在兵刃相对，他还是相信他。
郭明越浅淡地弯起唇，不置可否。
“谢谢你。”他扣下了扳机。
两声清脆的枪响在树林里回荡，打断了稀稀拉拉的蝉鸣。树上休憩的鸟儿受到惊吓般，蜂拥地扑闪翅膀往外飞。顿时这片幽静的树林显得异常喧闹。
赵旭急匆匆回到李旻曦待着的地方，可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地上混了棕色的血迹。他能感觉到李旻曦没有事，而这滩血迹也更不可能属于李旻曦。
“真不省心。”赵旭打了个响指，在半空中盘旋的海雕展翅往反方向飞驰。逮到这小子后，得让他知道乱跑的后果。
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赵旭望去，先前被李旻曦赶走的白狐正睁着大眼，滴溜溜地盯着他。它走近赵旭，咬住裤脚，试图往前扯。
赵旭没有动，好整以暇地把双手插进裤袋里。
白狐拼命地想把人往前扯，都快把裤脚咬烂了，都没见这人有任何动作。它特别委屈地发出呜呜呜的低吟，趴在赵旭的鞋面上，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你带路吧。”赵旭抬脚摩挲了下白狐的下巴。这撒娇的方式简直和李旻曦如出一辙，他想发火也没法发。
白狐耳朵顿时竖了起来，腾地一下起来跑了几步又站在原地去看赵旭。赵旭叹气，赶紧跟了上去。
走了没多久，赵旭就在思考要不要把这只狐狸抱起来，自己走算了。这路九曲十八弯的，甚至还领着自己钻洞，这都什么领路方式？赵旭无法，只能绕路，他可不想弄得全身脏兮兮遭人笑。
过了大概二十余分钟，最终，赵旭在一块看似不大的洞穴附近找到坐在树桩上的李旻曦。
李旻曦听到了脚步声，从膝盖上抬起脸，一双疲倦的眼睛静静地与赵旭对望。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来的人是赵旭。
白狐叫了声，再也不顾身后的赵旭了，跳了几步就趴到李旻曦的腿边，亲昵地蹭来蹭去。
“赵旭，”李旻曦面无表情地说，“你来了。”
赵旭“嗯”了声，走了上去。直到看清李旻曦身上无多余的伤口时，一直提起来的心才真正放下。他蹲了下来，稍稍仰视李旻曦。
两厢无言，只有安静地对视。
“陆寻刚才走开了，”沉默了半晌，李旻曦说了句无厘头的话，“他一会儿回来。”
赵旭点点头：“嗯，还有呢？”
李旻曦垂下睫毛，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光从他的后背照了过来，却又似乎无法把温暖传递给他。
“我难受。”他低声道。
赵旭细细抚摸李旻曦的脸，指腹从眼角滑到耳鬓。“没事了，”他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我陪着你。”
李旻曦摇摇头，咬着下嘴唇。他还是倔强的，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赵旭也不急，依旧轻柔地抚摸李旻曦的脸庞。
李旻曦终究败给这该死的温柔，弯腰把额头抵在赵旭的肩窝上。他能感受到来自赵旭的气息，以及跳动的脉搏。渐渐的，身上的寒冰似乎在融化。
“明越走了，打了自己一枪。”李旻曦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他让我们离开，我不想走，可是陆寻说再不走的话就是送死……我……”
他吸了吸鼻子，攥紧赵旭的衣襟：“他说……他说本来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我，还真惨啊……”他还有心情去嘲笑自己。
赵旭亲吻李旻曦的头顶，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李旻曦的长发。本来束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已经乱糟糟一片。
“你早就知道的吧，还有陆寻。”李旻曦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赵旭，“或许就在你试图打探郭明越身世的时候。”
赵旭很坦诚地颔首。
“你有几次都有机会可以说的，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旻曦不等赵旭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过谢谢你。”他扯开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旻曦是真心感谢赵旭的隐瞒，如果是赵旭主动告诉自己，他也不会相信。他很清楚自己的犟脾气，真相信一个人，就会坚定不移。
“他还是我的好朋友。”李旻曦思忖半刻，坚定地说。哪怕郭明越这么多年来欺骗了他，但他还是选择相信。
就在最后的时刻，郭明越转手把枪口对准自己的手臂，面无表情地扣下扳机。陆寻也想不到郭明越会突然改变举动，来不及停止开枪的动作。子弹擦过他的脸庞，刺目的血液染红了苍白的脸。肯定很疼，李旻曦看见从郭明越额头流下来的汗珠。
也许，郭明越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李旻曦坐在木桩上思考了很久，下此结论。
“嗯。”赵旭抬起拇指揩去李旻曦通红的眼角。像是哭了，又像是没有。
第四十九章
鲜红的血液隐藏在深黑色的外套下，渗出指间，坠入泥土碎开数朵玲珑的红花。齿间吐出轻微的呼吸，腥甜的液体流入舌苔，顺着喉咙而下。郭明越抬起手去擦脸上的血迹，却发现越抹越红也就作罢。
子弹还残留在手臂里，似乎每条神经都被利刃割过，阵阵作疼。这点小伤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可现在觉得特别疲倦，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晕倒。再走多了二十余分钟，他靠着一棵树休憩。
“人呢？”身后传来踩过野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郭明越阖上眼，直到说话的那人走至身前才回答：“让他们逃了。”
他睁眼，平静地对上眼前的中年男人。眼镜后是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仿佛把他看作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是本该在考场外的廖元松。
郭明越不清楚廖元松究竟身负几重面孔，想想这么些年，他只觉得可笑。
廖元松的手温柔地揩去他脸颊上的血迹，他下意识地往后缩。这双手，就在昨晚，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麻木的疼痛。
“兰越。”
郭明越愣了愣，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也差点忘记了这才是自己的本名。紧接着，脸颊的伤痕被指尖碾开，好不容易止住的血液再次破开皮囊涌出。很痛，痛到牙齿都在打哆嗦。
可是他没有躲，他从来都没违背过这养育了自己的人。
廖元松笑了下，拿出手帕轻柔地擦去郭明越脸上的血，好似刚才的那幕只是幻觉。
“这是他打的吗？”他问。
郭明越垂下眼睑，沉默地点头。
“手臂上的也是？”廖元松抬起郭明越受伤的那只手臂打量，“被自己的向导打伤，还真是可怜。你一直待在我身边，也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郭明越说：“为了接近目标。”
廖元松松开他的手臂，仿佛慈祥地看着他。
“真的只是这个原因？”他问。
郭明越平静地注视前方，目光落在一片泛黄的叶子上。在春意盎然的节气里，这抹黄色显得格格不入。事到如今，是和不是还重要吗？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