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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客堪看客 (事后疯烟)


  “殿下千岁。”是前来送药的婢女。
  同前些日子一样,门还是虚掩着的,方便叫人看护。我接过婢女手里的汤药,随后推门进了屋子。只见穆见裹着一件厚重的裘衣坐在炭炉旁,几日不见又消瘦了许多,他看了我一眼,眸子里的光黯淡灰败,这不禁使我想到了濒死之人的目光。
  他此刻的境况,与我脱不了干系。
  在他身旁坐下,从碗里舀起一勺汤药,递至唇边试了试还有些烫口。我手里的动作不停,偷偷将一粒药丸丢了进去,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用平素的口吻问他:“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定是你不听大夫的话,没好好吃药?”
  他索性将眼闭上,累极了的神情,将整张脸都别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药已晾得差不多,我起身绕到他身后:“来,我扶你坐直,待会儿好喝药。”
  “别……碰我。”他极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我还是将他扶了起来,用一只手揽住他,别一只手则端着药碗,他死死咬住牙关,乌黑的药汁顺着他漂亮的下颚一路流下脖颈。
  “但凡有别的法子我也不愿强迫你,只是我答应过的要保你长命百岁,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说着我便将药汁含入自己的口中,手下使了几分重力将他下颚扼住,趁着他张嘴的空当将口中的汤水渡了进去。
  一半被吐了出来,另一半则进了肚,我略有些得意的擦了擦嘴角,口中有股腥甜的气息。都虚弱得连话也说不出,竟还留有力气咬人。
  接着又有人送来了吃食,是一碗血燕粥,我将东西送到他嘴边,他死死的盯着我:“我是死是活,用不着殿下挂心。”
  我说:“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只要你将东西吃了,我立马就走。”
  兴许是真的不想再多看我一眼,这会儿他倒是配合着吃了半碗,过程虽有些艰难,好歹心放下了一些。
  “你可以走了。”
  我转身将门栓插上,径自走到榻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穆央静静看着我做这一切,半晌,他开口道:“郁屏,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何我总也看不透你。”
  我有些郑重其事的说:“倘若有机会,你可以剖开来看看,若是看着喜欢那就留着,若是讨厌就扔了喂狗,能死在你手上我心甘情愿。”
  他冷笑一声,牵引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忙下了榻去为他顺气,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将他抱起来的时候,感觉手臂间的份量轻得如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我想到了院里日头下正逐渐消融的冰雪,一点点渗入地底,最后什么也剩不下。
  再用力抓到的也是一片空,徒劳一场。
  我掖着被角,将任何可以钻风进去的缝隙拍实,被子平坦的像是没有躺人。彼此沉默了一阵,最后他也睡着了。
  “穆央,我没有办法……”
  离开的时候炭火正旺,炸裂出来的火星一离开火盆就化作一抹扬灰,无声不息的落在地上。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白天我与穆凝是恩爱的新婚夫妇,一到夜里便各占一隅,互不逾越。她丝毫察觉不到我的别有用心,对于接下来的一切自然也无法设防,郁展不时在我耳边催促,我却总说再等等。
  穆凝时常去七皇子的府邸走动,还是照着以往的男子装束打扮,我并不担心郁颜会同她说些什么,饶是平素有些意气用事,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知道分寸的。
  一个月过得不快不慢,自那天去看过穆央后他的病已渐渐好转起来,我每日都去看他,天气暖些就陪着他散步,天凉就陪他在屋里烤火,一粥一饭亲手送到他口中,他虽还是不冷不淡的,但至少不会抗拒。
  再是穆琛,出征已有半月,捷报不断却就是不见他归来。少了几个随之出征的将领,操练场依旧一早一晚喊声震天,有时夜里我攀上梯子,会把站在高台上的人误认作是他,指派人过去探查,却还是归期不定。
  平静之下暗藏着汹涌波涛,即便是我在面对这一切时都有些猝不及防,郁展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一早谋划好的提前进行。
  这天早晨郁展将我支开,直到日上三竿我才回府,刚进门便察觉到气氛不对。府里的人个个都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最后还是管家告诉我的,说是两个婢女撞见郁展在我屋里,穆凝与他都是衣衫不整。
  我有脑子顿时就炸开来,接下来的一个字也没听清,踉踉跄跄的跑回了屋,未进门便听到了穆凝的抽泣声。
  声音已哭得有些嘶哑,像杜鹃鸟的悲鸣,每一声都能啼出血泪。她扑进我的怀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让我相信她,我如何会不相信,纵然她是女中豪杰,可在郁展面前终归是一个弱女子。
  可我还是推开了他,用冷漠将她所有的欺许化作尘土,我擦了擦她脸上的泪,面无表情的说:“别哭了,先去洗把脸,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一旁的婢女会意,将有些气弱的她扶了出去。
  郁展跪在我的面前,看着他身上的绳索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上上下下若没有我的命令谁敢绑他?无非是要做足了戏给众人看,也一并将我推向风口浪尖,不留丝毫转圜的余地。
  我冷冷的看着他:“为什么善做主张,你眼里可还有本宫?”
  身上的绳索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个摆设,他轻轻一挣便将绳索挣断,眼里有狠决的光。他向我步步逼近,抽出腰间的短剑,最后递到我的面前:“我若不善做主张,殿下要何时动手?”
  从我将穆娶进门的那天起,每天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再迟一些,想着等穆央好一点了,或者等穆琛回来了再动手,如果不是郁展,我不知会抱着这点希翼等到何时,父皇的秘信纷沓而至,一切都已绪就只等我归国。
  每一天都像是同自己讨来的。
  郁展将剑举在空中:“我自幼就在殿下身侧,自然知道是什么让殿下踯躅不前,今日我做到这个地步,无非是想斩断殿下心里的那根线……”
  越向后退他便逼得越紧,我不敢将手伸出袖子,害怕心底残存的念想会在接过剑的瞬间消失殆尽。
  他怆然一笑,将剑反转直直朝胸口刺去。
  “住手……”我失声喊道,却为时已晚。
  “郁屏,你心里有没有我,我一点也不在乎。”他戳着我的胸口:“只要这里空着我的命就是你的,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弄来,可一旦这里填了人,我的命就不再是你的。”
  他将手收了回去,并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沾了些血污,乍一看倒有些像信角的图纹,被两个墨字一衬显得尤为醒目。
  “这是郁展要求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别让我死不瞑目。”手里的剑又往里刺近一寸,直到全数没入他的体内。
  郁展陡然睁大了双眼,钢铁一般的身躯渐渐瘫软下去,在他倒地之前我半跪着将他接住,沾满血的手在空中抓了抓,直到最后抚上我的脸。
  血液温热粘稠,有淡淡的腥甜气息,带着些许死亡的味道。随着手里渐渐褪去的温度,我终于也慢慢清醒过来,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许多人来,都是些半生不熟的面孔,直到穆凝也走了进来——
  对于她而言,从郁展身下缓缓淌出的血液并非只是血液,而是将她不贞名声涂抹到再擦拭不净的墨汁。地下躺着的也不是郁展,而是她仅存的一点希望,在这个人死去的同时,那莫须有的罪名便落实成真。
  我站起身来,绕过穆凝与人群,几乎有些晕眩。
  穆凝将我叫住:“你……是不是也不信我?”
  我背对着他,顷刻间大笑出声,此刻从门外透进来的日光像千万只利箭,不由分说的齐齐射向我的胸口,痛到极致却丝毫不是为她。
  天沉到最底的时候,郁展来到我的房间,如往常一样我睡着他坐着,月光洒遍他的身上,犹如一尊永世不灭的金身。他的脸不停变化着,有时是小时候的模样,七八岁的孩童没有半分稚气,跪在我的面前毕恭毕敬的喊我殿下。
  又是十四岁那年,他在一间破败的庙宇里将我找到,第一次杀人,说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直将那人剁成了肉泥,梦魇一般的面容变得更为可怖。之后他当着我的面剁下两根手指,作为看护不力导致我消失两日的惩罚。
  十七岁的时候他将一个少年带到我的面前,只因我偶然间向他说了一句这孩子长得很合心意。自那以后,我想要的人他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我面前。
  常有人不惜以命相博也要杀他,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故此他时常受伤,可往往什么都不说,每天一睁眼他就在眼前,临睡前看到的人也是他。
  我对自己说,现在他就坐在那里,从未离去过,白天的那个人是也不是他。可当黑夜退下,日头照常升起的时候,昨夜的一切骤然成梦。
  当我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吵嚷一片,有人正隔着门唤我,一声比一声急促,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郡主她……死了。”
  赶到操练场的时候,周围拥满了人,我大喝一声众人才做鸟兽状散开,为我清出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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