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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书 完结+番外 (南南落乔木)


  他哂笑一声,也未打断我。
  我便安然自得地接着道:“你瞧上了一块石头,想要日日夜夜同它一处,想要把它揣身上,或者是夜里想要搂着它睡觉。旁人觉着你不可理喻,觉着你脑子有了毛病,然事实是你慕那块石头慕得无法自拔,并不在意它是个什么。难道你对那石头的情意,便算不得情么。旁人觉着荒唐,因他们瞧见的是一块石头,而不是你那情意。”
  我正襟危坐地说完了这些,便见着扶霖不知如何形容的表情。他皱了眉却又带着那点笑意,问道:“还有呢?”
  “道理大致如此,”我忽略他那眼神,喝了一口酒水,道,“将那块石头换成旁的什么,譬如说一个虫子,一片叶子……”我伸手拈起一枚棋盘上的黑子,示意道,“或是一枚棋子,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你觉着我脾气很好么,”他面色不变地听我说完,又问道,“还是觉着我不可理喻,又或是脑子有了毛病?”
  扶霖自然脾气算不得好,且偶有些不可理喻,但脑子当是没有毛病。我便诚实摇头道:“皆无。”
  “我胆子有些大而已,”我停一下,又补充一句。
  “或许我真个瞧上了一块石头,还是块顽石。但那块石头不蠢,却做不知晓,你说,此时有毛病的是谁呢,”他又开始一枚枚的收拾棋子,语气温和至极,将他所说的换做一句关心话也甚是恰当。
  是你!
  不仅有毛病的是你,还有你爹,还有你……我一时记起,朔令帝后好歹做过我一遭师父,她便不算了。
  我心里言辞激烈地痛斥了个够,方也微笑道:“自然……旁的神仙或许会觉着清庙神君有些荒唐的。”
  “后头呢,他瞧上了一个男子,是个神仙罢,又如何了?”我又道。
  “哪有什么后头。他仙逝了,”扶霖此时倒是收了笑,难得神情静谧。说得此话时,还抬头看我,我迎着那一双眼梢晕长的眼睛,未瞧出什么情绪。
  “他心心念念一个仙家,后来未得到什么结果,便逝去了?”我惊讶道。这位清庙神君也委实惨了些。
  “我不知他所求是何,又如何知他得到了什么结果,”他复低了头收拾棋盘上的棋子,话语漫不经心。
  他未说出什么,我脑中已然浮现一个苦求不得悲惨悱恻最终含恨飞灰的故事。我心里唏嘘一遭,又没长记性地顺溜出口道:“那他究竟是如何仙逝的?”
  神仙岁月长久得很,说是年岁大限,也不会那般快罢。莫不是因思成疾,多愁多病,想到此处,我恰时地停住了这无稽之想。
  扶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将一枚棋子丢进棋碗里,难得地正经。他默了良久,目光沉沉道:“清庙身为冥界司簿,动了凡情。父帝本欲将他除去仙籍打入凡间,后来终是不忍,只将他关入归墟,令他思过。若是诚心悔了便可放他出来……”
  原本的一室清亮霎时叫我觉得凉得甚了,有些透骨。他说清庙动了情,本该打落人界,后头又被关至了归墟。
  归墟是何处?见不得光,闻不得声音,黑暗死寂的一个地方,沉在大荒极东的甘渊里头,为无底无尽之谷。比起除去仙籍打落人间来说,确然算得上宽和的处置了。
  可我仍是倒吸了口冷气,缓不过来。这冥界里头是不可动这荒唐私情的,我此前不知晓,可扶霖他知晓,那他是待要如何?
  一时间九重葛那殷红的颜色又浮在眼前,他含着笑与我说,心头煎熬事,招雷引劫事,人间风月事。
  “你……”我已然有些急促地出口,出了声方觉着自己不镇定了些。眼前甚么事没有,且不知他那时是不是一时兴起,我做什么急。
  他停下,嘴角又弯起来,眼睛里那一点沉也消弭无踪:“我如何?”
  “你父亲,也便是帝君,他这般宽容大度,我觉着有些吃惊,”我伸手拈了酒杯,没避讳地道。
  “许是觉着清庙可惜罢,赏识才能,”他已然将那棋盘上的子收了大半了,自个儿往上头摆,又自个儿往外头捡。
  我将杯子碰在嘴边,舌头触碰到那冰凉坚硬的杯子边缘与冷醇的酒液,有些随意地道:“若是你呢,若是二殿下呢,如清庙一般犯了私情……”
  他耐心地一枚枚捡棋子,笑了一声,道:“若是我,或是长辞,照着两千多年前那般架势,当是引下九天洪荒雷火,直接诛了干净。”
  “如你所说,帝君倒是大公无私,”我喉头叫一口酒呛了一下,顺了气咽下去,才赞赏道。
  “有些道理,”他点了点头,又将最后一把棋子扔进棋碗里,拍了拍手。悠然道,“掌管幽冥没什么短缺。但还是有些失误。”
  我一口口地饮着酒,未接话,等着他说下去。
  “若我是他,那时候便绝不会叫两个儿子一同去幽冥血海,”他理了把袖口,方捏过那盛了七八分满的酒盏。
  “如何说,”我未听明白,下意识便问了一句。问了才记起,确然听得过,冥帝将两个儿子送进幽冥血海。他这厢语气凉讽,叫我后背寒了一寒。
  扶霖将玉杯端起,手肘支在桌上,轻和道:“单独一个,再怎么有本事或是强大,只要失了与周遭的牵系,没了帮扶与支撑,便甚么都不是。但不止一个时,变数便不可估量了。他未算得一个儿子会救另一个,或者是觉着当如他那般抛了没用的情分,才失误至此。若我是他……”他若有所思,脸上又浮了一拂即去的笑意,“便有些耐心,先等得一个魂魄散尽形神俱灭了,再叫另一个去,末了干净利落,方是万全之策。”
  他说得神情自若,我却听得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噤,胳膊没妨抖了一下,我便就势将手中的杯子磕在了桌上。幸好那玉杯中的酒液已然叫我喝得差不多了,只晃一晃,半点酒未见出来。
  我垂着眼看那所剩无几的杏花酒,一时摸不准该说些什么。
  我其实未觉着震惊,然那一个寒噤却不知为何地自心里出来,散出四肢百骸,叫我差点扔了手中的杯子。
  “那你此时是要与我说何事呢,说一说那幽冥血海的事,还是说一说清庙的事,”我看着一旁的细长颈子酒瓶,攥了攥手,方提起耳壁按住玲珑的盖子倾下来,眼睛看着那一道清亮的水液落入了玉杯里,响起淙淙脆音。
  “你自己打了岔,又不耐烦听。还是说这般急着要应了我,”扶霖神色未变,好似刚才那一堆话不是他说出来的。
  ……他怎的又记起那都广野时说的话了?不知是不怕雷劈,还是只图着嘴上占便宜。
  我再未有与他玩笑的心思,凉声道:“你若有闲情,两个便都说上一说,我耐烦得很。”
  他看着我许久,看得我生出些奇异感来。本仙君竟也耍了把别扭,以往净是他莫名其妙便闹性子。如今换了个个儿,开头还未觉出来,我也瞧着他许久,才后知后觉地觉着自己有些不成熟。闹脾气这等事,哪里像是本仙君做的出来的。
  我轻咳了声,顺着方才的语气道:“你说清庙在归墟里头思过,那他又是如何仙逝的。”
  所幸扶霖此时很有眼色,未不合时宜地也闹脾气。他将酒杯推过来,一手支了下颔,道:“清庙自然不会认错,且未老实呆在那归墟里。他私自闯出归墟,引得父帝震怒。在那冥界的兵将拿他之前,清庙自己散了神魂灰飞烟灭了。”
  这般刚烈,我有些吃惊。
  也怨不得笔记里头未有关于他这□□的记载。
  “他那心上人呢,未来救一救他,或是无情无义地瞧着他死了?”我又道。能叫一个神仙这般慷慨赴死的,难不成从头至尾未露过面儿?但若是未露过面,清庙这罪名岂不是获的冤枉,死的更冤枉。
  “酒杯空了,”他放下胳膊,眉挑了挑,只道。
  ……老子欠了你的。
  我和和气气地给他倒了酒,又甚是有礼地给他推过去,末了将酒瓶子搁回原处。
  “我未见过他那心上人,从头至尾便未见过,”他迎着我更为惊奇的目光微笑道,“许是因为我本就所知不多,后头他没了,我更是不知晓什么了。”
  还有这般的,也许真个是扶霖知晓得少。我摇头,对这位前任司簿有些同情,一个不妨口里又顺溜了一把:“竟是未提你那稀奇条件了。”
  啧,好似他该提那条件一般。
  此时我未应什么,他爽利地自己吐出来了。若是知道害怕,早该知晓了,也不至于此时才想起罢。
  我说得此话,他笑意又深:“我不急。往后总会叫你应的。”
  “和着一道荒雷应一应,怕是更惊天地泣鬼神些,”我讽笑一声。
  “哐哐哐”门又响了三声,我伸了脖子看。头上扎髻的小仙童探进半个身子,清脆道:“宴宁仙君来找司簿了。”
  

  ☆、已后来(三)

  “知晓了,”我应一声,挥挥手,瞧着那小仙童探进来的身子又退了出去。
  “你怕是不得空见他了,”宴宁还未进来,扶霖饮下了那酒杯中的最后一口酒,与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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