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是杰兰特十八岁之前待在岛上的最后一天。
他以为他会和克鲁有一个像样的告别,即便他怨恨克鲁,瞧不起克鲁,现在还有点憎恶克鲁,可是他还是得见到他。
但现实比他想的还要残酷。他连哭着骂几句的机会都没有,也没有机会让克鲁用触手卷着他的胳膊,怯生生地、徒劳地自辩。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好似杰兰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那一天的夕阳是血红色的。血红色的夕阳从天上,染到了海面。
冬天要来了,海水越来越冷。
杰兰特站在岸边呼出一口气,竟也有了淡淡的雾气。
他转身最后看了一眼章鱼的旗帜,再看了一眼不远处来往的海民。
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关注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家伙。
没有人发觉他是杰兰特,没有人在乎海蛇家最后的血脉跑到哪里去了。
杰兰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他跳进了微微荡漾的海水里。
TBC
第70章 (38)激化的矛盾(上)
听到加雷斯说的小章鱼就在隔壁,特里斯坦差点连人带刀地从床上跳出来,势必要剁了那小兔崽子八条触手,再把他体内的墨汁榨干了蘸面包吃不可。
但再听到加雷斯从兜里掏出的药剂,并阐述了前后的经过时,特里斯坦沉默了。
尽管小章鱼一开始是骗了他俩,但他之后又救了特里斯坦的命——加雷斯隐去了磨刀霍霍向章鱼的威逼过程——现在还拿到了最宝贵的基因锁的钥匙,怎么说都和特里斯坦的人生观是比较符合的,那就是——日行一善。
纵然大事情上作恶比较多,但小事情上善也积少成多。这么相互抵消一下,可能善还有点结余。
虽然让他马上改变态度不可能——你他妈加雷斯说啥我就信啥,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所以特里斯坦骂了几句,又朝床边啐了几口唾沫星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药剂拿过来,对着光打量。
“真是药?”特里斯坦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伤疤都挤成了一团。
加雷斯点头,“应该是,我看他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给我的。”
“傻逼崽子!”特里斯坦没啥力气,拍对方脑袋时手腕有点软绵绵,“你他妈还能看出别人‘下了好大的决心’,那你怎么就没看出他当时一肚子坏水?妈了个逼的……老子半条命都没了。”
加雷斯不说话。
特里斯坦骂人就是这样,一定要让他彻底骂出来了才舒爽。不然他会一直憋着一口劲,不懂什么时候新账旧账全一起翻出来。
“你喝了吗?”骂了一会,特里斯坦接着问。
加雷斯摇摇头,“我怕我喝了出什么问题……你醒了我再喝比较好。”
“傻逼崽子!”特里斯坦又他妈拍了一下加雷斯脑袋,不过这下他更没力气了,后背的伤还有点扯着疼,“你不会让外头那些畜生先喝一口试试?”
但这话加雷斯不喜欢。
虽然那些畜生差点把特里斯坦挠死,但加雷斯愈发感觉出他们作出的攻击反应时,行为并不受大脑控制。
他们的大脑是锁起来的,所以只能用简单的动物思维来判别进攻和防守。加雷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和他们交流,但这恐怕是畜生之间的共性。
加雷斯觉着他们有点无辜。
然后他的表情也写出了这种无辜。
“他们无辜,我俩就不无辜了?我他妈还躺在床上呢,我他妈还千里迢迢陪你走单骑呢,我他妈还……”
“他们现在听我的……”加雷斯小声反驳。
“傻逼崽——”特里斯坦还想打,但加雷斯躲开了,特里斯坦的手臂落了个空,怒火瞬间从手臂一路向上烧,烧到了眼睛里——
“晴天他妈还听了十几年阴天的话呢,那他妈不说咬死还是咬死了?我跟你说,臭小子,你把你自己跟他们混为一谈,你他妈就是忽略了老子几十年的心血!你这家伙脑子是不是又被夹了?他妈的进了海水了?要不就是——”
但他还没有说完,房门就被猛地踹开了。
只见刚刚恢复了精神的高文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长袍,正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不用说,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直试图用触手卷住他的小章鱼。
是的,虽然加雷斯和特里斯坦有矛盾,但矛盾一般在内部就消化了。不会对外扩散,也不会让外人看出来。
他们始终是矛头一致对外的——所以无论怎么争吵,最终也一定会达成一致——不是加雷斯听话,就是特里斯坦妥协。
但高文这边则完全不一样。
高文无论是在什么方面,都完全碾压了克鲁。
所以当克鲁试着和他解释清楚,试着告诉他外面的畜生和他认识的人类是朋友,试着解释来龙去脉并让高文也和自己产生一样的恻隐之心时,高文的反应却恰恰相反。
高文越听越气。
高文从自己父亲那边得到了一半的真相,从克鲁这边又得到了另一半的真相。两块破碎的拼图一凑起来,他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两个人类得逞了,他们伤害了海民,而克鲁却把救赎的药剂给了他们。
高文心中的感觉真是翻江倒海。
或许他一时半会没有办法接受父亲告诉他的一切,也没有办法马上凝聚起先辈们对人类陆巫的仇恨,但现在这件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亲身经历了被畜生伤害的种种。
这些畜生本来就是陆巫造出来对付海民的,而现在——克鲁竟然还想要救赎它们,救赎一群杀人凶手!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雷尔说克鲁不适合他,为什么说克鲁会惹很多的麻烦,为什么千方百计让他废黜掉克鲁。
雷尔是对的,克鲁的思维和高文差别太大了。无论是成长的经历还是当下正逐渐成型的三观,克鲁都不会是最适合他的辅助。
在克鲁还想着为人类辩解时,高文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给了克鲁一巴掌,狠狠的,然后猛地揪住克鲁的衣衫,厉声发问——“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这个傻瓜……你真是把自己、把所有关心你的人往死路上推!你完了……克鲁,这一次我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去和裴迪解释吧!”
说完将克鲁狠狠地一推,而自己翻身坐了起来。
高文确实是年轻,虽然因为失血,身体还有点疲软,但强烈的愤怒支撑着他,让他根本感觉不到脱力。
他需要把外面的人类抓住,同时还要尽快地只会雷尔和裴迪。
外头那些畜生的攻击性强到不可思议,他无法想象这样的生物行走在海民的土地上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克鲁却傻眼了,他没有想过这一次自己犯的错误会那么大。
但高文的一记耳光镇住了他,也让他瞬间意识到——他又一次好心办了坏事情。
紧接着,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他以为高文可以明白,但显然不行。
于是他扑到高文的床上,用触手卷住高文的胳膊,一边哭一边嚎道——“那……那我错了,对不起嘛……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可是、可是他们真的不是坏人,真的不是——”
高文呆住了。
这一句话,正与自己听到利维坦召唤时的一模一样。
他轻笑了一声,再次把克鲁推开。这一次的力道何其凶狠,直接让小章鱼撞到了旁边的柜子。
柜子上的纱布、剪刀以及各种各样的药剂小瓶子落了一地。高文也不理会,扯上自己的袍子便走出门去。
克鲁也顾不上自己脑袋被撞得生疼。
现在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特里斯坦还没有醒,那高文闯入,加雷斯会不顾一切地保护昏迷中的特里斯坦。另一种情况则是特里斯坦醒了,而一旦暴脾气的特里斯坦和高文对上,两者必然将矛盾彻底激化。
克鲁跌跌撞撞地追上,想再次用触手卷住高文。但一点效果都没有,他直接被高文拖着往前走。
直到,高文一脚踹开隔壁的房门。
于是,便出现了先前的那一幕。
特里斯坦也不是善茬,见着对方这番来势汹汹,他也大概知道海民是什么鸟玩意了。之前对海民的印象就不好,现在更是如此。
他哼笑一声,打量着对他来说几乎是毛都没长全的青年,拉开被子站起来,把加雷斯拦到身后。
“你想怎么样?”这话倒是特里斯坦先说了,他说着靠近床头柜,一边死死地瞪着高文,一边偷偷地把桌上的剪子握在手里。
高文则猛地一抽胳膊,把克鲁彻底甩开。
他走进房间里,毫无畏惧地与这个面目可憎的人类对峙,“你最好自首,否则就算你想逃,也根本逃不出这个岛!”
“自首和被抓有什么区别吗?”特里斯坦朝高文扬了扬下巴,问道。
他看得出眼前这个青年穿的衣服很不一样,他的神态和一路上他们看到的林林总总的海民也不尽相同。他很有可能是某个家族的儿子,那把他或者那条小章鱼劫持成人质,或许对他们离岛也有帮助。
现在药剂已经到手了,虽然加雷斯一再表示要把外头的那些畜生一并救赎,但特里斯坦对此是不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