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管辖的是裂岩群岛的政zhi、经济和所谓的和其他碎岛的外交,而jun事则不归他们,只由海龟和水母家统辖。
jun事权力与政zhi权力的分离最大限度地削弱了领主集权统治的可能,也让向来手握重权便肆意妄为的海鳄家不敢把尖利的爪子伸向她们。
尤文的头发几乎剃光。
水母家的军营虽然也分雌雄,但由于雄性太少,所以进行统一规划管理,全部把头发剃得只有薄薄的一层。少了毛发的遮挡,尤文显得更苍白了。半透明的皮肤,让她十足地像一个幽灵。
但她的眉心紧皱着,眼睛里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恨意。这些日子她不再以泪洗面了,虽然每一次想到兄长还是会胸口钝痛。
她的眼睛周围一直都没有消肿,布满血丝的眼球让整张脸的表情显得疲倦却狰狞。
她被悲伤和痛苦冲昏头脑,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弟弟。
那天安德烈来找她的时候,她正斜着身子靠在床边,被弟弟一推,她虚弱得把头磕在墙面上。
安德烈给了她一块小水晶,水晶雕刻成水母的模样。它被穿了个孔,做成一只吊坠。
安德烈说他对它施了祈福术,它能让尤文在军队里一帆风顺。
“以后我要是荣光了,我也会通过它来和你联络。”安德烈说,“或许是明年,或许是后年……当然也有可能等姐姐回来,让您看着我随同当家一并走进大海。”
唉,本来眼泪都已经哭干了,安德烈这么一说,尤文还是眼眶一热。
为什么家里只有她是女孩呢,为什么既然有了她,还要再生个弟弟呢?她不理解母亲啊,她宁可自幼就和安德烈分离,这样姐弟俩就没有机会培养感情,而一旦安德烈被献祭出去,她也不会那么痛苦。
尤文用力地掐着自己的眉心,试着给安德烈整理出一个笑容。
安德烈被教育得多好,就算是死亡也无法让他产生分毫的畏惧。他的心中洋溢着的都是为家族争光的梦想,那么阳光,那么积极,哪怕他得沉进黑暗里,作为最深处的一块基石。
“我们会在地狱魔王的宫殿团聚。”尤文捧着安德烈的脸,在弟弟的额头上亲吻。
“我们会在地狱魔王的宫殿团聚。”安德烈微笑着,跟着姐姐重复了一遍。
“如果有消息,我会带给你,无论是克鲁还是安德烈。”希尔娜靠近尤文,摁住了她不停抠着皮鞘的手。
“如果有机会就告诉我,如果没有机会……按你的想法去做。”
尤文一旦进入军营,想要出来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而她信任希尔娜,希尔娜继承了当家的果敢,但心里头还有一丝柔软,尤文找不到比她更适合拜托的人了。
所以尤文把哥哥告诉她的地址也告诉了希尔娜,希尔娜也将在克鲁回返之后,让克鲁到陆地上指定的地点寻找戴比藏着的配方。
何况希尔娜未来也是要做当家的,即便她真的犯了错,也有着比普通人更多的豁免权。
其实那一刻尤文有点感慨,同样是被关在一个封闭的地方,同样与世隔绝,环境严酷,同样被迫地做着她不想做的事,同样让她精疲力竭之后又趋于麻木。
可从兵营里出来的是英雄,从监狱出来的便是囚犯。
囚犯提前满足了欲望,所以要付出后半生的代价来偿还。而像尤文这样的先对宿命进行偿还,不知道是否意味着熬过这一段,彼岸便是幸福的时光。
但杰兰特不想偿还,他压根没觉着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偿还?所以他下毒的时候,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如何才能不被发现,而愧疚和抱歉之类的感觉,一点都没有。
他明明是领主家的独子,明明应待在海蛇老宅继承财富的同时也继承与生俱来的荣光,明明应有权为自己申辩,甚至有能力庇佑身边的人,可他的一切都被夺走了。
巴罗一死,所有人仿若秃鹫和鬣狗一般将海蛇家撕扯分裂。不管是宅子里的财富还是原石,都已落入他人的宝库之中。
唯一正当的继承人却被丢在管制所里,试图用三年的牢狱生活磨灭他的尖锐——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杰兰特不仅给三名狱友下了毒,他自己也喝下了毒液。甚至他还喝的特别多,让蛇毒的狠劲盖过海蛇体内降解毒素的效率。
他随同着三个人一起抽搐着口吐白沫,不停地用蛇尾拍击着牢房的门。很快,管理员就过来了。看到这极为惨烈的一幕时,甚至都没有过脑,就吓得让医护人员将他们抬进医护所。
来到医护所,再行动就容易多了。
医护所是不允许看守进入的,留在这里的只有护士和医生。杰兰特当然不会傻等医生给他下个“中了海蛇毒”的诊断,即便他喝的毒液最多,但他毕竟是海蛇,他康复力也是最快的。
就在四个人送进了急诊病房并等着医生来进行探查和诊断之际,杰兰特迅速睁开眼睛跳下了床,连门都没有走,直接推开窗户,化成了海蛇的原型,一溜烟钻了出去。
杰兰特只有十五岁,蛇体也不算粗大,沿着阳台一直走,不一会就找到了一个小的通风口。
他顺着排水管道绕上天花板,用牙齿咬开挡板。通风口的大小对兽态的他来说正合适,一路上畅行无阻。
等到他从医院后门的出风口爬出时,身上已经满是灰尘。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身体压进草丛里,极速地往外头逃蹿。
虽然非常顺利,但他的心脏也剧烈地跳动着。
医院的人不多,但来来往往的全是海民病号。如果发现草丛里有一条蛇,那些眼疾手快的医生护士肯定以为是哪个病人发了狂,利索地将他抓住不算,很有可能还要捆上束缚带。
但幸运女神眷顾着他,或者说恶魔正引诱着他。他一直没有遇到障碍,直到彻底地逃出了医院,再从卫戍岛的港口附近下了海。
他不乘坐船只也不会在浅滩冒险,他知道浅滩里到处都是有着剧毒的鬼草,所以穿过鲜红的刺桐林,他便选了个看似安全的小矮崖,一股脑地跳了下去。
落入大海拥抱的刹那,他的蛇尾被礁石划了一道。鲜血淋漓,蛇鳞翻起。可尽管连体内的蛇毒都没完全消化,他也拼命地往远处游,往南方游。
他必须趁自己害怕之前离卫戍岛远远的,这样才能呼吸到自由的味道。
等到他几乎筋疲力尽,顺着海水起起伏伏地飘时,他看到了章鱼的旗帜。
他还是要上海城岛的,只有海城岛最靠近海民与人类的疆界,他只有在这里才能寻到过路的人类航船,然后彻底解脱。
当然,他还想再看克鲁一眼。
虽然装着彩虹水的瓶子早就不知道到哪去了,从陆巫世界带来的魔杖也不懂被没收到哪个办公室,但即便说几句话也好,至少他得让克鲁知道——他要走了,但他还会回来看他。
于是他翻过章鱼家的围墙,偷偷地摸到克鲁住着的左边房间的窗口。
他变出了人身,裹了一件从垃圾堆里摸来的破破烂烂的袍子。他拖着受了伤的小腿,血一路走一路流淌。他身上没有布料包扎它,不过也无所谓,海水的盐度让他刚才锥心砭骨地疼过了,现在反而没觉着那么难受。
克鲁的窗户紧闭着,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杰兰特扒拉着窗台往里头看,却见着卧室里没有克鲁,反而有一男一女。
他们随意地翻看着克鲁的书本和抽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能去哪,你还指望他真能死了?”萨鲁轻笑,随手把克鲁的日记本丢在床上。
那本日记杰兰特看过,其实记录的根本不是日常的生活,而是一些摘抄笔记。克鲁总是记不住史学课的历史事件,所以会仔仔细细地用炭笔誊抄几遍。他说这样能集中注意力,当然顺带也稍微加深了印象。
“哦,他不死……那我倒知道他去了哪。”一个杰兰特没见过的章鱼女孩说着话,触手一卷,把克鲁装海星星标本的小药瓶拿过来,晃了晃又放回原处。
“去了哪?别告诉我又上海怪家去了。”萨鲁皱起眉头,语气十分不好。
“不然呢?你觉着他还能找谁?”女孩哼笑一声,“他也真是够呛,小小年纪就那么多鬼点子。他真的有那么蠢吗?还是他故意装蠢给我们看?”
杰兰特的心里咯噔一下。
萨鲁没有接话,只是鼻子里又发出一声冷笑。
那女孩倒也乐意看到萨鲁的着急,只要萨鲁着急了,他就得想办法,于是又浇了一把油——“你等着吧,我看根本不用等高文当上领主。他只要当上当家,你那宝贝弟弟一定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把你踢下来,卷着铺盖跑到海怪的床上——”
杰兰特咽了口唾沫,收回了目光。
他不认识那个女孩,但他知道那女孩说的就是别人看到的。
他待在管制所什么都不懂,消息也不通。可成为辅助的克鲁则不一样,他没有杰兰特也过得很好,甚至比杰兰特还在的时候更好。
杰兰特没有逗留太久,他在克鲁的窗外静静地坐了一会,等到小腿的血迹基本凝固后,才重新站起来,又翻过围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