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在长夜中消失后,张民嘉叩响桌子,方才的偷鞋贼重新出现在房内。
“小伟,你说我要如何才能保护好双儿?”张民嘉手指摩挲着鞋面,面色凝重问道。
“公子,自张华被收养后,张家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老爷夫人都认为他是咱们家的福星,身边跟着伺候的人无数,再加上他一身诡异之术,若是要从他身上下手,定是不行的。”小伟分析着。
“福星。”张民嘉冷冷一笑,“他浑身都透着邪气,咱们家之所以近些年家业越做越大,全是因了他在背后做的有损阴德的勾当。他要的就是让张家繁荣,然后一口吞掉这旺气!”
“那便只能让双儿姑娘走得远远的……”
看到这,沈淮初心惊的同时豁然大悟,原来双儿一直误会了,这可真是……死得不明不白。
一刻钟后,沈淮初眼看着张民嘉将黑瓶里的水洒上鞋面,托小伟给双儿送去、把双儿接出来,自己则驾来马车在醉仙楼旁等候。
接着,便是双儿三尺白绫悬于梁上,穿着那双赵佑声给的舞鞋自尽。
再然后,张民嘉为了不让张华找到双儿的尸骨,在她自尽的屋中放了一把火,可谁知没控制住火势,整个醉仙楼都被吞灭入火中,幸而人都逃走得及时,被毁的只有财和物。
真可谓造化弄人,天意弄人,原本一出好意酿成悲剧,沈淮初一声叹气还未完,却见周遭一切忽然褪色,如同墙纸般剥落,破旧的屋子显现出来,满地狼藉,一室酒香。
“这就……结束了?”他们回来了,可沈淮初有些愣,他还以为能看到珈河灾难的始末。
“不管怎样,事情也算解决了一桩。”顾青行声音清冷,起身后略略弯腰,朝沈淮初伸手。
沈淮初神色悲哀地把手搭上去,站稳时两人的手即分开,他口张了张,“要告诉双儿吗?”张民嘉为她所做的一切,以及终日游走在既龙城内的糖关刀赵佑声。
顾青行抿了抿唇:“张民嘉做这些应是没打算让双儿知道,不然事情不会沦落到此。至于赵佑声……他们还有机会见面。”
沈淮初垂下眼眸,那双红色舞鞋被他提在手上,却没发出半点声响,戳了也无回应,约莫是经受不住晕了过去。
“该去找张华了。”顾青行把绳子从沈淮初手里拿走,握紧剑走向破酒馆门口。
“怎么找?”沈淮初问。
少年在门外等他,白衣沐浴在夕阳中,面容有些不真切,“之前说话时,我在他脚底丢了道符。”
张华早趁着沈淮初他们掉进回忆的时候逃了,追踪符告诉顾青行此时他位于城南。
路途颇远,沈淮初的两条小短腿不太能跟得上顾青行的步伐,少年许是不耐烦了,拎起沈淮初衣领把他塞到一家糖水铺的座位上,拉长了脸道:“待着。”
沈淮初没跟他倔嘴,从善如流地要了一碗最贵的红豆芋圆,笑得十分乖巧,“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你动作要快哦。”
顾青行看着他这幅样子忽然有些牙疼,便瞪了他一下,转身大步离开。
把少年气出了新表情,沈淮初感觉内心有点爽,他拍了拍顺手从顾青行剑柄上抽走的舞鞋鞋面,见双儿依旧没有反应,只好端过桌前的碗吃起来。
红豆香甜,芋圆软糯,十分可口,沈淮初吃得开心。一碗下肚后,他拎起一旁的舞鞋打算离开,却发现双脚无法动弹。
大意了……沈淮初鼓着眼弯下腰去,果不其然看见脚上贴着张符,他伸手撕了撕,发现压根揭不下来。
用符用得这么顺手,你真的是个剑修吗?沈淮初鼻子眉毛皱成一坨,愤怒地朝符纸竖起中指。
天色渐渐擦黑,沈淮初思索一阵,把双儿塞进乾坤袋里,然后给自己施了个隐身术,腾然变成灵兽模样,两只前掌在地上跺了又跺,金木水火土风雷各类术法轮番上阵,费了老半天的劲儿终于把符纸扯下。
然后翅膀一扇,朝南边飞去。
顾青行不会御剑也不会乘风,因此脚程再快也快不到哪去,沈淮初轻而易举便找到他,在他头顶远远地缀着。
珈河在城南拐弯,河的那一岸是个低矮山坡,坡顶有个凉亭,坡上有数个山洞。
顾青行解开码头系舟的绳索撑杆渡河,这里应是布了某些传信的东西,对岸有个人影晃了一下,顷刻后又消失不见。
少年拔剑出鞘,隔空虚虚一劈,剑尖在夜色中留下残影,青紫光芒做枯枝状照亮河面,雷声自水天交接处奔来,眨眼之间便抵达对岸,引得山石俱震。
沈淮初默默地打了一道风出去,让顾青行足下的船行得更快。
追踪符仍是有效,少年从方才人影一晃而过的洞口追进去,到了里面才知道这座山内部应是被打通了,狭窄的道路交错纵横,即使知道人在西北方,也不知道该往哪处走。
跟在顾青行后面的沈淮初看得心急,扇着翅膀从少年头顶飞过,在错综复杂的道路上窜来窜去。
沈淮初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终于在一个出口处把张华揪到,他二话没说扇过去数道风刃,然后趁着张华仰身闪躲掠到其背后,变回人形伸手握住张华的头发,手起手落后一簇火焰在张华头顶蔓开。
张华目瞪欲裂,反手捏住沈淮初手臂,猛然发力将沈淮初丢出去。后者撞到洞壁一声闷哼,觉得自己是吃了身材矮小的亏。
沈淮初的隐身术破了,张华趁着火还没烧到头皮抽刀斩断头发,狞笑道:“区区一个小屁孩,敢与我斗?”
“反派死于话多。”沈淮初面无表情地开口,方才一下约莫撞到了内脏,他甫一说完,竟呕出一口血来。
满口的血腥味让沈淮初觉得难受,他抬起袖子随手一擦,余光瞥见洞壁下原本枯死的草在染上他的血后竟抽出新芽。
张华显然也发现了这点,步子往前迈了两步,表情由狰狞变得兴奋,“你!你!你!”
他一连说了三个“你”,重点半个屁没放出,听得沈淮初很是不耐烦,他从地上站起来,抬手升起两道风柱,从前后夹击而去。“我什么?”沈淮初冷冷地问。
“张家灭族之后,我在既龙城跟狗一样残喘了三十年,没想到上天待我不薄,竟然让我遇见了你。”张华双眼泛着精光,被烧掉的发丝刹那间长出,并且比原来长了不止一倍,他双手张开上下摆动,头发在身后翘起,整个人扭拧着从风柱间逃出去。
沈淮初翻了个白眼,步伐一动闪到另一侧,躲开刺过来的头发,同时张华脚底地刺升起,这人不避反进,踮脚一踩,借力跃到沈淮初面前。
“三灵根?不太像。”张华猩红的舌尖舔舐了一下嘴唇,双眼微眯,看向沈淮初的眼神十分贪婪。
方才被张华踩过的地刺从中间裂开,裂口一直延伸到沈淮初脚下,沈淮初呼吸猛地一滞,犹豫着要不要变回灵兽躲开。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伸到他身后,将衣领一揪,然后一提,接着腰被揽住,有个人带着他急速后退。
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人是顾青行,沈淮初就着这极别扭的姿势,使出几道木灵根法术丢向张华,霎时之间山洞内藤蔓生长,分别缠上张华四肢。
被放下来后,沈淮初微微往外挪了一步,抬头冲顾青行讨好一笑,“你看我牛逼不?”
顾青行用剑柄拍了他一下:“胡闹。”
沈淮初觉得格外没劲儿,让缠住张华手脚的藤蔓往外一拽,让他整个身体打开,接着还织了个绿网把他的头发网住。
张华猛地挣扎,绿植依赖土地而生,顷刻之间它们的扎根处龟裂开来,凝成坚硬的石块。
顾青行把沈淮初拉到身后,“接下来的交给我。”
“哦。”沈淮初有些不满。
疾风骤雷朝张华打去,这一刻后者挣脱开沈淮初的束缚,身形快如鬼魅,在电光中一晃而过。他落地后单膝跪地,手掌打向地面,尔后抬头恨恨地看向沈淮初:“你就心甘情愿跟着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呵,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休想得到!”
随着这一掌,整座山开始摇动,地面往下塌陷,沈淮初忙将顾青行一拉,另一只手伸向洞顶,藤蔓垂吊而下,被沈淮初死死拽住。
顾青行面色未改,以悬空的姿势剑花挽起,接着往张华那方向送去。
雷声轰然,隐隐夹着张华的笑声,这人嘶声大吼,十分骇人。
“死吧,都死吧,和我一起长埋于此!”
他话音未落,顶上突然传来异样声响,沈淮初猛然抬头,竟见山顶垮塌,巨石坠落。
第46章 流火02
在沈淮初使出风屏的同时,顾青行拉了他一把, 把他护在怀里。用力太大, 沈淮初的脑门猛地撞上少年胸膛, 清脆响声透过骨头传来,他几乎觉得自己头上起了个包。
下坠的速度很快,随着山石落入珈河, 沈淮初惊觉河水颜色变得非比寻常, 黑得浓如稠墨,哪怕寸许距离都看不透。更可怕的是脚下有股力道拽着他,试图把他往更深处拖去。
沈淮初入水的时候没来得及吸气,肺里仅存的那点儿快耗尽了,他挣了一下,从顾青行怀里爬出去,摆动手脚想朝河面游。但没想到顾青行又拉了一下他,沈淮初有些生气, 蹬了少年一脚, 顺道借力往上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