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行先是一怔,随即眯了眯眼,“我怎么知道。”
“不,等等,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谢凌之忽然打了个手势,表情微妙,“你从哪儿得知我名字的?”
少年吐出三个字:“沈淮初。”
“哦,那关于他的一些其他方面,你知道吗?”谢凌之有心想试探一下沈淮初有没有在少年面前暴露身份,谁知少年眉头拧了拧,“若你是来问我沈淮初行踪的,我不知道,其余的,你自己问他去。”
这话听得谢凌之好笑,他懒洋洋坐下,翘起二郎腿,抬眼望向对面少年,“我都不知道他在哪,怎么问他去?或者,你和我一道下山去找他?毕竟见他最后一面的人是你。”
顾青行猜测自己是受了体内属于沈淮初的灵力的影响,竟然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然而沈淮初的混账师父却在眨眼工夫间改了主意,他上上下下将顾青行打量一番,摇头叹气,“不过就你这点水平,还是在修炼几年吧,搁我徒弟面前不够看的。”
谢凌之浑然不觉自己的言论有多戳人,他自顾自走到窗下桌前,把墨砚开,宣纸铺上,头也不回道:“你我都是雷灵根,修的又都是剑道,如此,我默一本心法给你,你且先练着,要是半年之内没筑稳基别去见我徒弟。”
“不必。”顾青行垂眸。
“别不好意思收,就当我徒弟给你的好了。”谢凌之抬起左手摆了摆。
少年甚是无言,却也没再拒绝。
窗户被支起,月光倾洒进来,宣纸白得略显刺目。谢凌之下笔很快,起初一行字还算规整,越到后面越乱,他尚有几分自知之明,末了给顾青行念了一遍。
“多谢前辈。”待谢凌之最后一字说完,顾青行道。
“嗯,要谢就谢沈淮初去,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你的。”谢凌之衣袖抖了抖,说得毫不在意,“记住啊,这段时间好好修炼,等修为更上一层楼再出门。反正你现在下山也找不到他。”
顾青行目光扫过沈淮初的窝,还记得那日沈淮初起得很晚,少年未来得及帮他把被褥铺平整,只匆匆拿了条被子就走了。这段时间无人到过此处,沈淮初睡出的痕迹还在,月光映照下,好像只是被窝主人睡不着出去夜游而已。
少年眼眸垂下又合上,眼珠子由下往上一转,语气肯定地对谢凌之道:“你知道如何找他。”
第48章 栖霞02
谢凌之笑了一下,嘴一张就开始胡编:“你也知道那家伙豆丁大一个, 钻进人群就跟沙子沉入海中一样, 他要是不主动联系找起来颇为麻烦。不过毕竟我修为比你高, 见识比你广,寻到人只是时间问题。”
见顾青行盯着他不言,谢凌之耸耸肩, 斜倚着桌子, “再者,我是他师父,我俩关系亲密,说不定他今晚就给我传消息了。”
少年凉凉瞥了他一眼。
“你若是找到沈淮初……”话说到一半,顾青行却不知如何继续。是找到沈淮初后就把他带回玉屿山,让他看到如今自己大伤未愈的惨淡模样后关心几句?还是说让他重新变成灵兽跟着自己?
说到底顾青行没有留住沈淮初的理由,但不想那人离开自己的念头似乎是见到第一面时就生出的。他看不惯沈淮初灵兽形态时在别人手掌底下蹭来蹭去,也不喜欢沈淮初极不安分地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
更讨厌那个夜晚, 那人带着一身血头也不回地走出庙门。
虽然重伤之后、浑浑噩噩之间他不止一次生出把沈淮初揪回来打一顿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对他都恨不起来。想必是吃错了药,自己才会有些疯魔。
沉默片刻, 顾青行垂下眼眸, 接了句“没什么”。
以为少年会说点什么令人振奋的话语的谢凌之顿时觉得无趣, 甚至为自家徒弟感到担忧, 他往前凑了凑,试探道:“没有要我帮忙带的话?”
“没有,多谢前辈。”顾青行语气冷硬。
谢凌之又把上半身缩回去, 表情严肃:“如此,那你好好修行,不日你们会再相见的。”
“那前辈去找沈淮初吧。”顾青行作势要去开门,却没想到门扉正巧被人叩响。
桌前的谢凌之面色一变,手一撑翻身出窗。
那边顾青行已开了门,来人是谢停云,他将顾青行细细打量一番,神色很是赞赏,“我感知到你这边灵气有所波动,应是境界有所提升,没想到竟已至炼气七层。”
顾青行侧身把谢停云让进屋内,垂眸道:“因祸得福。”
“你此次伤得极重,是遇到了……”略微低沉的声音忽然顿住,谢停云大步走向窗前,将墨迹已干的宣纸拿起,回头急切,“谁写给你的?”
谢停云的神情和当时落月峰入口枫树被毁后极为相似,顾青行按捺住心中惊讶,如实以告:“一个叫做谢凌之的大乘期雷灵根修士。”
“谢凌之……”三个字在舌尖捻转,谢停云手中宣纸险些被抓破,他猛一抬眼,问顾青行:“方才就是他和你在说话,他现在往哪儿去了?”
少年目光看向大敞着的窗户,谢凌之显然是从这儿走的,并且身法利落,笔墨没碰着分毫。
“这心法你且练着,于你只有好处。”丢下这样一句话,谢停云亦是翻窗而出。
他是瞎了眼才会看不出谢停云和谢凌之两人间有些故事,但他没心思去想,少年走过去捡起飘落在地的宣纸,将心诀默念一遍记下,提着剑走去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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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龙城仿佛被丢到了瀑布底下,雨大得能砸死人,沈淮初趴在地上,半边身子陷入泥泞里,他眼皮动了动,人已转醒,却是没力气爬起来。
他曲了曲手掌,手指触碰掌心,发现那些被自己划出来的伤口已经好了。
这具身体自愈能力真是强,沈淮初撇着嘴想道,他艰难地撑起脑袋,把下巴搁在泥地里,转动眼睛打量周遭环境。
但他的位置委实不好,视野极其狭窄,只能看到石台、树根和草。最终他翻了个白眼,宣告此次探查结束。
好饿……
沈淮初闭上眼睛,手指动了动,给自己支起一道风屏把雨挡去。
他不知自己昏了多久,但依照饥饿程度来看,起码有个一两天,毕竟他觉得现在他能够吞下一头牛。
有没有路过的好心人帮帮忙啊,把他扶起来就行,然后他就可以尝试着活动手臂从乾坤袋里拿个包子或者馒头出来,沈淮初无助地想,或者要不再睡一觉,也许醒来就有人把他救起了……
这样的念头一升起,他连撑脑袋的力气都没了,头一歪,又昏睡过去。
雨声未停,人声夹杂其间,有男有女有高有低。沈淮初被这声音惊醒,他强迫着把意识从混沌一片的黑暗中抽出,然后把灵力聚到指尖,弄出了点儿动静吸引那批人。
不过动静着实有些大。
因为他没法抬头,只能听声辨别方位,所以没判断好距离。风灵根法术将雨水和泥土吹起,像是石子斜斜打向水面溅起一路水花。半人高的泥水之花一直绽放到那行人脚边,其中一人当即祭出法器,扇面开合,将水花压下去。
“是谁?”那人喝道。
沈淮初抬起一根手指,一道堪称纤细的风柱升起,向那些人昭示他所在方位。
“这人……”另一人犹豫不定地问使扇者,就在他说话之间,那细盈盈的风歇了。
沈淮初是彻底没了力气,只能死狗一样趴着,眼睛要闭不闭,期翼那伙人会过来。
使扇者没让他失望,朝旁边人道了句“过去看看”,便将扇一合,提步走向沈淮初。后者撤去风屏,发丝混着泥土,脸上基本没一处是白净的,衣衫浸湿,显得极为可怜。
待使扇者双脚出现在视野中,沈淮初挪挪脑袋,吃力地扬起头,气若游丝般吐出几个字,“我不是故意的……”
豆大雨珠打进他眼睛里,破碎后从眼角滑落,冲开脸颊上的泥土,留下一道比旁边颜色更浅的痕迹,看上去可怜极了。使扇者在他面前蹲下,沈淮初终于得以看清他的脸。
是个美人,但和顾青行的美不是一种,顾青行是俊,而他的面容在于一个“丽”字。眉色平而直,凤眼狭且长,鼻梁高挺,秀唇朱红,艳丽中揉杂着几分英气,将阴柔之感完全冲淡。
美人看了沈淮初一会儿,伸手将他抱起,回头道:“并无恶意,他只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罢了。”
“他为何这般做?”之前那人走到使扇者身旁,他边走边问,不过在看清沈淮初的刹那便了然。“我还以为是个和我们差不多的修士,怎会是这么小一个孩子!又是怎么落到如此地步?”他惊讶道。
使扇者在抱起沈淮初的时候就已将他检查一番,脉象也探过,便道:“他没有外伤,只是身体有点虚,我先带他去客栈,你们继续查探。”
“是,傅师兄,不过我想这孩子需要些丹药,我去找陈师兄拿给你。”这人点头,转身回去吆喝其余师兄弟。
沈淮初听得这人愿意带他回客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然而紧绷的弦一松,他的意识再一次开始涣散,含糊地说了声谢谢后,便又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