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初讶然:“难不成你的线索也指向那个华子?”
顾青行没否认也没肯定,而是把目光投向窗外,外面的露天炒菜馆伙计正在往一盆肉白油红里洒葱和香菜,然后拿了一张抹布垫在外面端起盆往茶肆里走。
“久等了,您的水煮肉片!米饭稍后给你打过来!”伙计吆喝一声来到沈淮初他们桌前。
“谢谢。”沈淮初忙将茶壶、杯子移开,让伙计把东西放下。
整张桌上就沈淮初肚子饿,伙计端来的两碗米饭都归了他。他没太好意思细嚼慢咽,把肉囫囵吃完便推碗抹嘴,揣起双儿往外。
顾青行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淮初,然后朝他伸手,“给我。”
“啊?”沈淮初没明白。
少年没有解释,直接把舞鞋从他袖子里抽出,然后找来一根绳子系住挂在剑上。
悬在半空的感觉不太舒服,双儿叫了一声,结果引来顾青行冷冷一瞥,她吓得整个鞋子一抖,连连挪往沈淮初那边。
“稍微忍忍。”沈淮初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没敢伸手把双儿救回来。
一路上顾青行刻意放慢步伐,沈淮初跟得不算太辛苦,到玉华街十三号时,华子果然已经送完信了。
“接下来去哪儿找?”沈淮初坐在王家门外榕树下的摇椅里,衣摆撩起、裤腿卷到膝盖弯,晃着腿试图把汗晾干。
他一条腿白得反光,顾青行瞥了一眼,约莫觉得辣眼睛,飞快移开目光。“不知道。”
摇椅吱呀一声,沈淮初整个背靠上去,睁眼瞪着顶上的茂密树叶,将调子拖得老长:“顾公子,我们可是跟着你才来这里的。”
顾青行语气嫌弃:“你腿太短,路上浪费了时间。”
沈淮初袖子一撸,两条细白的胳膊挂到扶手上,腿也翘起,表情十分自暴自弃,“我就是腿短,走得太慢真是拖累您了。”
“公子,您别这样。”挂在剑上的双儿晃了晃,语气焦心。
沈淮初用鼻子哼了一声。
摇椅晃着晃着,他忽然琢磨出一些奇怪的地方来。若当时双儿看到的是真的,他和顾青行都曾来过这儿,那为什么不向顾青行求助,两次都找上他呢?
如是想着,他从摇椅里撑起身体,看向在空中飘荡着的红舞鞋,问:“双儿,为什么你不怕太阳?”
第44章 舞娘07
顾青行看傻子似的看着沈淮初:“寻常鬼怪在阳气极盛的白日无法化形,但她不同, 她是附身在这双鞋上的。再者, 你没感受到鞋上有阵法痕迹?”
沈淮初不是很满意少年的眼神, 摊了摊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阵法一窍不通。然而双儿可以用这个解释,那我遇见过三次的糖关刀老头又该如何说通?”
“你还遇见了别的鬼?”顾青行眉心微蹙, 带着双儿走到树荫之下。
“刚进城的时候就见到了, 我们在面馆里,那老人在街对面。”沈淮初道,“后来我出去买吃的又遇到一次,今日出门他还给我画了条龙。”
顾青行垂下眸看着坐没坐相的沈淮初,伸手拿剑鞘将那挂在外边的两条又细又短的胳膊挑进椅子里,“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死了。这样的鬼,会如同生前那般在人世继续游荡,直到被超度或者心愿了结为止。”
剑鞘微凉, 沈淮初十分不要脸地把手贴上去, 抬头说话时对顾青行的称呼又换了一个,“顾大仙人,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跨过修仙门槛后, 许多东西能够由神识直接感知。”顾青行干脆把双儿取下, 将整把剑塞给沈淮初抱着, “至于后者,青梧殿发的书籍里都有提及。”
“……哦。”沈淮初点着头,“那你都是什么时候看的?”
少年声音有些凉:“你需要睡觉, 而我不用。”
“是是是,你日夜修仙,法力无边。”沈淮初道,“那你能把阵法解开吗?”
顾青行神色淡漠:“不能。”
一直旁听的双儿疑惑了,两只鞋微微晃动,问:“公子,您不是仙人吗?”
沈淮初面不改色:“我不是仙人,只是个大善人。”
双儿又晃了晃:“……”
“姑娘,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既然找上了我,就别想溜回去等下一个留宿鸿鹄客栈或者路过旁边商铺的、拥有大神通的人。”沈淮初勾唇轻笑,用剑尖戳着鞋面上的羽毛,“我会尽力解决的,解决不了就拎着你的这位大仙负责。”
顾青行懒得和沈淮初说话,捏着剑柄把他拖起来。
走进阳光中后沈淮初用双手在额前搭了一个凉棚,小声问前面的人:“话说回来,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少年没回头:“你嘴长来只会吃饭吗?”
这是叫他去问,可是沈淮初并未见过华子,只得十分无奈地拉住顾青行剑鞘,“那么我们的关键人物华子长什么模样?”
“你直接问打捞人华子,他们就知道了。”顾青行向沈淮初投去一瞥。
“忘记他是干这种特殊职业的了,被太阳晒得有点糊涂。”沈淮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松开手朝对面正坐在院里乘凉的一家三口走去。
经过多番询问,沈淮初打听到一个华子极有可能去的地方——南华巷尽头的破酒馆。
破酒馆是当地人对它的称呼,因为门前牌匾破烂不堪,“酒馆”之前的两个字完全辨识不清,加之里面陈设也极为老旧,烛台只堪堪两个,夜来光线十分昏暗,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字。
酒馆老板十分随性,动工修葺的打算在“破酒馆”这个名号叫响后便搁置,将这个称呼干脆利落地坐实。
破酒馆是穷人的去处,打捞人的生活说不上富裕,但完全不用沦落到那种地方喝酒。这让原本就备受怀疑的华子又添上几分疑点。
南华巷道路逼仄,阴凉的墙根处睡着流浪汉,各类味道混在一起呛得人直咳嗽,路面污水横流,顽皮的孩子更是直接找了个沟就开始撒尿。顾青行眼里的嫌弃清晰可见,沈淮初看着他这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犹豫几分后开口,“要不就我去吧,你在巷子口等我。”
顾青行自乾坤袋中掏出两道符纸,分别拍在自己和沈淮初脚下,语气淡然:“不用。”
沈淮初不由得提了提裤腿,十分痛心。在来到既龙城前他曾和顾青行去过一趟专门售卖符箓的铺子,用灵石购买还好,但换成凡尘俗世流通的银钱就死贵。顾青行是个初入门的修士,身上自然没多少灵石,只有从家里带出来的银子,因此防御、攻击及其他用途的符纸买了三十来张,就花去将近三百两。
三百两是什么概念,三百两他能把整个既龙城吃好几个遍!
现在沈淮初只觉得自己变得无比贵重,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的。
南华巷窄而深,没几户人家掩了门,大大小小无数双眼睛不加掩饰地往沈淮初和顾青行身上打量,沈淮初起先还有些不自在,但到后来竟然也就习惯了。
此时刚过中午不久,破酒馆里人不多,坐得都稀稀拉拉的,即使光线不明朗,顾青行还是一眼认出最里那张桌后的华子。
少年大步走过去,站到华子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好巧,有钱的公子哥,我们又见面了。”华子先顾青行一步开口。
“张家养子,对于三十年前珈河中游发生的事,你知晓多少。”少年问。
“你不是问过老谭了吗?他活得比我久,知道得也比我多。”华子拈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然后手掌一摊,油亮的指尖对准顾青行,“而且听故事是要收费的。”
沈淮初发觉双儿自从进入这间破酒馆后就有些发抖,便捡了华子右手边的长凳坐下,刚好将那黝黑的汉子挡住。
“你没有对‘三十年前’这个时间提出疑虑。”顾青行揪出一个细节。
华子笑了一下:“那场灾难不就是三十年前发生的吗?”
“醉仙楼的大火呢?”沈淮初抬眼。
“同年,三十年前。”说话的人就着花生米下酒,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二流子一般的痞相让沈淮初“啧”了一声,他手指张开又收紧,看了眼顾青行,刚想开口,便听得另一个角落里传来声音。
“华子你记错了,哪是三十年前,明明是三十好几年前!”
有人附和:“对啊,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那一年可真是多灾多难啊。”
华子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将酒壶、花生米盘子往前一推,霍然起身,“明明是三十年,明明是三十年!”
“你记错啦!”酒馆里的人道。
“我没记错!就是三十年!”华子吼叫着。
“就你一人说三十年前,可我们都记得是三十好几咧!”
华子又大吼一声,他双目赤红,一把掀翻面前桌子。顾青行寒刃出鞘,一剑将桌子劈开,沈淮初则拉了一把双儿闪到一旁。
华子这架打得声势浩大,立在月台边的酒罐子砰砰砰一个接一个破碎,酒馆里的人作鸟兽散。少年避不可免地沾了一身酒,目光冰冷地挽出剑花,凛冽剑气将华子打倒在地。
沈淮初想着这样对待一个普通人有些过了,便走过去打算把华子拉起来,然而在手指触碰上他衣衫的瞬间,这人原地暴起,手一伸一拧将沈淮初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