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去世了。”陈胖子插嘴,“赵佑声他一生都背着画糖关刀的家伙沿街卖,也没个儿女,手艺没人继承,所以自他走后,城里的孩子很难吃到糖关刀了。”
“但能看得出老赵很喜欢孩子,时不时做搅搅糖拿给那些没钱买零嘴的孩子吃。”凉糕老板道,“他走了后,我儿子也伤心了好久。”
“这样啊……”沈淮初缓缓眨眼,捏起桌上旁人瞧不见的糖人龙转了一下,目光看向方才那处。
老人仍坐在矮小木凳上,他望着人来人往的街,神情有些落寞。
沈淮初深吸一口气,埋头吃起凉糕。
顾青行没告诉沈淮初他去了哪儿,吃完凉糕后沈淮初便漫无目的地在城里闲逛,话本传奇买了好些,零嘴更是不少,甚至左手还拎了一坛青梅酒。
他没有明目张胆地使用乾坤袋,因此负重累累,险些无法前行,最后他拐进一家卖烤鸭的铺子,要了半只烤鸭,顺便让伙计找张布帮他把所有零嘴都包起来。
“你家大人怎么都不和你一起?你还这般小,拎了酒哪还拎得动其他东西?”店里老板娘也来帮忙,她将布包折了一折,然后打了个结,帮着沈淮初把它背起,“要不小胡你走一趟?帮这孩子把酒提回去?”
小胡便是那伙计,这也是个热心肠,闻言便起身。
沈淮初摇头拒绝:“不用不用,我那混账哥哥说要让我长力气,今天我不亲自把这些背回去,明天还会打发我出来的。”
老板娘皱起眉,“真是个混账,你住哪儿?我让小胡把你送到街口,剩下的你再自己走。”
沈淮初继续瞎编:“谢谢您,可真不行,他料到我可能做这种事,远远地盯着我呢!”
“那好吧。”老板娘垂眸叹气,“那你自己小心,别摔着了。”
“我会的,谢谢!”沈淮初手拉紧包袱带,冲老板娘点完头后转身走出烤鸭店。
沈淮初这闲逛逛得有些远,回到客栈时大堂内桌子已被坐满,几个跑堂小二端着菜在大堂和厨房穿梭,他只能背着一包袱吃食回去厢房。
临走前他没开窗,因此房内有些闷。东西放下后他走过去把窗户支起,转身时往床榻方向扫了一眼,竟然又看见了那双红色舞鞋。
今天已经见过一次鬼的沈淮初依旧无法冷静,若是酒还在手上铁定摔了。他张了张嘴后退两步后,接着转身跑出房门,冲到月台扯住掌柜手臂,“今天有人来过玄字号房吗?”
掌柜摇头:“今日除了来送早餐的陈老板,没人去过。”
沈淮初的手渐渐松开垂下,他朝二楼看了一眼,又往门口望了望。
那双舞鞋果然是来找他的。
如此……这次还是不要拖上顾青行了。
第42章 舞娘05
踌躇许久,沈淮初终是回到玄字号客房, 那双红舞鞋仍摆在那, 鞋面上的羽毛随风而动, 珍珠黯淡无光。
它每次出现都安安静静,没搞出过什么坏事,也许它只是一双有点多动症的鞋?沈淮初背抵上房门, 心有忐忑地想着。
微凉木门逐渐被暖热, 沈淮初手心的汗干了,呼吸也趋于平稳。这个过程中舞鞋没发出任何动静,仿佛只是被人遗落在此。
但只是表面如此,被丢出去又自己跑回来,这里面没有鬼才怪了!沈淮初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要是有鬼蹦出来就一巴掌打过去。
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 沈淮初终于迈出腿去。
一步又一步, 什么异样都没发生,这让沈淮初放心不少。他弯下腰, 伸手按上膝盖, 站在一尺开外紧盯着舞鞋。
有微弱光芒从羽毛上流淌而过, 沈淮初瞬间瞪眼, 想也没想抢先出手,招来一阵风将舞鞋卷至半空。和沈淮初齐高的风柱旋转速度极快,舞鞋只剩下一片红色影子。
顷刻间, 沈淮初听见一个颤颤巍巍的女音:“公、公子,求求你让风停下来……”
这算是捉到鬼了?但此鬼跟外面的糖关刀老赵全然两样,沈淮初对她毫无好感,因此语气甚是冷淡:“你为什么跑到我房间来?”
女鬼:“公子,你先让我下来……”
捉弄了他还想和他讨价还价?沈淮初白眼一翻,却是将风柱撤去,但立马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根绳索,把两只舞鞋鞋底对鞋底一捆,吊在靠近地面的地方,然后腾地一声点燃一簇火焰。
“说不说?”沈淮初没好气道,觉得方才害怕的自己完全是头猪。
“我说我说!”女鬼哭叫着,“我是想请你帮忙,我被困在这舞鞋里三十年,我想出去!”
沈淮初提着绳子一上一下,但也没真的烧着她:“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你?”
女鬼声音发抖,时不时“啊”上一声,“我三十年前见过你,我知道你有大神通!”
“嗯?”沈淮初的手顿住。
舞鞋在绳子里挣了挣,她尽力是自己蜷缩,以远离那看似灼人的火焰。“三十年前你和同伴曾来过既龙城,那时候我远远瞥见你们在云中和一个魔修战斗,后来魔修被你们打死了!”
“你看错了。”沈淮初冷冷道,他今年二十八岁,算上不足岁的那一年以及在娘胎里待的日子差不多刚好三十年,也就是说三十年前他还是个未发育的胚胎,哪有脚跑来这地方?再者,这是一本小说中虚构出的世界,就算真有前世,也不会是在这儿。
“相信我,我觉没看错,三十年前那个青衣人额上有淡红纹路,而你也有!你们身上的气息也是一模一样,都那么强大威严,让人不得不臣服……”女鬼急道。
沈淮初眸光一转,将舞鞋丢到角落,伸手熄灭火焰,“继续编,都臣服了你还敢趁我不在跑进我屋?”
舞鞋蹭蹭蹭跑过来,又猛地在离沈淮初一尺远距离停下,两只鞋紧挨在一起,鞋尖颤抖。可以相见若是人形,定是一名女子轻衣缓带疾奔而来,又畏惧地停下,手指微颤,张口欲言。
“公子,三十年前你真的曾到过既龙城,和那位使剑的公子一起,你忘了吗?”
“顾青行?”沈淮初拧眉。
沈淮初念出少年名字的时候声音很小,女鬼没怎么听清,以为他仍是不信,着急地跺了跺脚,“公子,我所言皆是事实,若是有半句假话,那我永世不得超生!”
无法超生便没有来世,这般誓言对于一个被困三十年、一心求一个解脱的鬼来说委实狠毒,沈淮初一口咬定的气势有些减弱,但仍存有疑虑:“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
“身形修长,青衣乌发,额间淡红。”女鬼道。
你是眼瞎了吧?沈淮初惊奇,他目光从舞鞋身上移开,瞥向窗外时被太阳晃了一下,忽然想起昨夜那个梦来。
青衣乌发,身形修长,梦里的他就是这般样子,在似血的夕阳中行走于既龙城内。
而额间淡红……他变成灵兽模样时,额头上不正好有一个淡红色纹路吗?
沈淮初生生打了个冷颤。
“年岁如何?”沈淮初绷住表情问道。
“二十四五上下。”女鬼回答。
女鬼看到的不是沈淮初现下这幅躯壳,或者说,女鬼看见的根本是另一个人。
透过他看见另一个人,那个人是谁,他又为什么会梦见他?沈淮初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寒,眸子也逐渐睁大。
“三十年前那个魔修在既龙城引发了一场灾祸,你们赶来将魔修制服,这说明你们是大善人。为何、为何如今,连这样一个小忙都不肯帮我?若是公子肯帮忙,小女子来世愿做牛做马来回报公子。”女鬼言辞切切,舞鞋往前挪动,像两只手似的抱住沈淮初脚背。
不愧是跳舞用的,柔软度真好。沈淮初没头没尾地想到了这个,他目光转了又转,最后轻咳一声,“我要如何帮你?念经超度?”
舞鞋晃了晃:“不,只念经没用的,我得先从鞋子里出去。”
“那……”
“当年把我困在鞋子里的,是城北张家的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这话用在这儿不太恰当,但沈淮初还是懂了,他弯腰把鞋子捡起,临出门又想到什么,低头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双儿。”女鬼回答。
沈淮初:“能和我说说张家人为何要把你困在这儿吗?”
三十年前,鸿鹄客栈还不是鸿鹄客栈,这片区域连同隔壁的绸庄、首饰店,是个叫做醉仙楼的青楼。双儿是醉仙楼里的舞娘。
醉仙楼中人分为清倌、红倌、蓝倌,清倌卖艺不卖身,舞娘、乐师就属于清倌。
这样的开场难免让故事染上俗套,但红尘俗人已是俗人,所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也不会有多清贵。
双儿被城北张家嫡子看上,嫡子不仅想买她一夜,还想买她一生,但是双儿自小便许了人家,虽然堕入风尘她便和那人断了来往,她的一颗心仍是系在那人身上,曾对着山河日月许下过终身不嫁的誓言。
她是个重情的烈性女子,对张家嫡子的讨好视而不见,威胁利诱也抵死不从。那时张家是既龙城中的大家世族,有的是手段把一个没有背景的风尘女子弄到自己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