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乔老五!你好阴毒的计谋!
你真要把我逼得家破人亡么!
我只觉嗓中一甜,紧跟着弯腰喷出一口鲜血来!
卢十郎躲闪不及,被我那口鲜血溅到了衣裳,骇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你、你!”
香鸾把我往兰英处一推,冷笑道:“十公子,到底说完了没有?你真当这沁芳楼是你家后院呢?告诉你,从前欠在这里的银子是月生替你还完的,如今月生也以死抵了你的情!不管你是真情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好,请你出了这沁芳楼的门再也不要回来,沁芳楼不欢迎你了!”
她手指大门外的街道,杏眼圆瞪:“请吧!”
想必卢十郎是第一遭被青楼的姑娘逐出门,他哼了一声,骂道:“不知廉耻,侮辱斯文!简直可恶!”
逞了嘴上的快,他跳上马车就要走。
我见他辱骂香鸾,扑上去就和卢十郎拼命。
却被香鸾拦住,劈头盖脸一个耳光,跟着她骂道:“仙栖,你醒醒!你要是寻死觅活的,月生还有活路么?”
我被她一巴掌打得懵在了原地,竟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香鸾却伏在我肩上,哭了起来:“仙栖,如今月生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要是你也倒下了,她可真的活不了了!”
她一语惊醒我这个梦中人。
我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往医馆飞快奔去。
当初月生选中卢十郎的时候,我不就已经猜到了结局?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再者,如乔老五者,不过是这点拆人分离的本事,倒叫月生提前看清了这卢十郎的面目,如今回头尚早,她还有我,有师哥,不怕没有来日。
医馆里,梅老医已帮月生止住了血,对我叹息道:“幸而送来的及时,月生小娘子也没多大的力气,纵然是气头上,好歹没真伤到。只是要多加调理休息,不要气血凝结了。”
我连连点头。
梅老医与我们来往较多,遂开了方子要亲自带我去抓药。
“让我先见见月生罢!”
“她且睡着呢,有你师哥陪着,不会出事的。”梅老医宽慰地在我肩上拍了拍,“有几味药怎么煎,你得听着,交给别人若是出了岔子,可怎么好?”
我点头称是。
等到跟着梅老医抓了药,记住了方子和煎煮的要点,便匆忙去看月生。
月生正躺在床上昏迷着,师哥守在她身边,看到我,忙起身朝我走来。
他摩挲了两下我的脸,又抓起我的手狠狠摩挲了两下手心。
我怔了怔:“师哥?”
师哥却别过脸去,声音有些含糊:“有些血,怎么不擦干净就跑来了?”
我盯着他,忽然再也撑不住了,扑到他身上大哭起来:“师哥!”
师哥一僵,跟着拍了拍我的后背:“别哭了,月生正睡着呢,她要是醒来看见你这样,岂不要心痛?”
似乎是要证实师哥的话,他刚说完,我就看见月生的眼皮动了动,忙收了泪,扑过去,轻唤她:“月生,月生?”
月生悠悠转转醒来,呆愣愣地看了看师哥又看了看我,忽然迸出尖锐的哭声。
我心酸不已,急忙将她搂入怀中。
月生在我怀里拼命捶打我,边打边哭喊:“都怪你,都怪你!我一早就知道了,全都怪你!”
她打累了,扑在我身上放声痛哭。
我却如寒冬腊月里,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从骨子里凉透了。
第23章 万箭穿心
出周举人家门的时候,已过了晚饭点,原本阴沉沉的天忽然飘起雨来。
我见雨小,便打算顶着斜风细雨回去,纵然淋湿了,也不至于病倒。毕竟月生跟前,我总放心不下。
谁知走到半道,雨却突然大了,急忙跑到路边避雨。
本来就是天晚了,又下雨,路上根本没有什么行人,我焦急地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躲雨,苦于找不到熟人借一把伞回去。眼见得沁芳楼再过一条街就到了,雨却越下越大。
委实无法,只得缓缓静了心,在心里默背“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这原是《金刚经》里的文字,以前母亲念得多了,我也记得一两句。只是叹息我母亲一生为情所困,不得善终,终究怕是没有能参透经书中的含义。
念了两句,渐渐定下心来。
我脱下外衣,包在头上,再把鞋子脱了提溜在手里,想着头上不潮,冲回去也无妨,睡前泡个热脚也就出了寒气了。
刚要往雨里冲,忽然听见一人唤我:“仙栖!”
我定睛一看,竟看见路上走来一行四人抬的轿子,轿夫个个浑身湿透,却没一个面露难色的,个个笔挺着身躯,十分的难得,亦是十分的骇人。
轿子里的人撩起轿帘,探出头来:“仙栖,我送你。”
是陆隶。
乍一看见他,就想起乔老五,为了月生的事,迁怒在他们这些人身上,压根不想多看他一眼,免得叫我生气。
更何况他在大雨天,这么大张旗鼓的吓人,又是何居心?
我冷眼看着他的轿夫抬着轿子向我走来,他更是亲自出了轿辇,走到我面前,微笑:“仙栖,让我送你回去吧!”
我微微一揖,避开他伸出的手,问:“越之兄,倾盆大雨的日子,可真是巧!”
陆隶怔了怔,笑道:“我若说偶然遇上你,你信么?”
真当我傻?
所谓无巧不成书,若是我真信了他的鬼话,活该背时到死。
嘴上却说道:“信。越之兄的雅趣是我等不能明白的——这雨中赏夜大约是种风雅,仙栖不敢惊扰兄的兴致,就此告辞罢!”
我这么说,不过是想先一步堵住他的口,谁知他却微微蹙了眉,略有些不快,亦有些伤心,说道:“仙栖,你我之间,怎么突然生分起来了?是我惹你不快了么?”
“我与越之兄不过三面之缘,何来生分之说?”
我故意把话说得生疏两分,就是不想和他纠缠,然而陆隶不依不饶:“令姐的事……我有所耳闻,都是……我与五弟的不是,我代老五,向你赔罪了。”
说着,竟对着我长揖到底,久久不肯起。
我见他大有发疯的势态,赶忙往一边转了个身,背过身去不看他:“这事不关越之兄,兄不必为乔五爷道歉。再者,此事亦是家姐选婿不当,不与外人相干。”
外人,自然是指他。
我满心不舒服,加上陆隶小儿百日宴那晚,我虽醉得稀里糊涂,到底依稀还记得那几句对话,叫我搁在心头,如梗鱼骨,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这个陆隶,渐渐叫我担忧害怕起来,时常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亦是乔炳彰那样的身世,又能与乔老五有何不同?
然而,陆隶粘得越发紧,说话也越来越含糊油腻起来:“仙栖,你这般说,叫我心里着实难受。我知道你与老五……,可那是你与五弟的事,为何不能心平气和地同我说几句?”
我越来越不耐烦起来,遂侧过脸来,问他:“仙栖着实不明白,有几句话想问清楚——我与你不过点头之交,更不是一样的人,你这样纠缠我,究竟为了何事?难道陆爷要从我这小小琴师身上觅得什么知己不知己的?说出来,岂不可笑?”
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余光扫见陆隶掩了心口,苦笑道:“仙栖,你好厉害的言辞,一字一句,都跟刀子似的往我心口上割!你扪心自问,我难道在你眼中就是这样居心叵测的小人?”
他盯着我,见我不说话,便又说道:“如若果真像我所说的,你就点个头给我醒悟一下,从今往后我陆越之再不纠缠你!”
我下意识地就想点头,谁知那脖子自个儿梗在那儿,竟一点也动弹不得。
扪心自问,陆隶这人委实奇怪,我两次酒醉,都记得他的异态,可每每清醒着的时候,他又是个谦谦君子,一点错也挑不出来,叫我左右难为,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他见我不动,不由喜道:“仙栖,我就当你否认了!从今往后……”
不等他说完,我抬手打断他的话,避开他惊愕的目光,冷声说道:“陆少爷别弄错了,我不过是不想说你是‘居心叵测的小人’,可在我的心中,陆少爷是侯门公子,仙栖不过是个区区的琴师,你我云泥之别,没有相交的必要。”
我抬眼看向他:“陆少爷,您明白仙栖的话了么?”
他一时语塞。
趁着陆隶发怔地功夫,我将外衣往头上一盖,抓起我的一双鞋,毫不犹豫地往外冲去。
大雨如注,瞬间把我淋个半干不湿。
雨水滴落在我的眼睑上,坠在我的眼前如雾一般,迷迷糊糊地实在看不清。
赤脚狂奔中,忽然忆起师哥的好来——若是此时他无须守在月生的病床边,一定是会带着伞来接我的。
我胡思乱想着,一气闯进了沁芳楼里。
大厅里,两个小丫头正扫地收拾桌子,看我裹着大雨闯了进来,都吓了一跳,连忙丢了扫帚要来给我接湿衣服。我拿着自己的外衣,笑:“不用,我自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