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是面子上抹不开。
只是今日为何这么巧,竟在这里遇见了他?
长秀见我不回答他,又问:“师哥,我能坐下和你一起喝两杯么?”
喲,这倒是难得了,难为他竟想和我一起喝两杯。
我咧嘴一笑:“坐吧!”
又让添碗筷,又让再搬坛酒。
长秀只是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招呼掌柜忙来忙去。
我给他倒了一碗酒,又端起自己面前的,笑了笑:“来,喝吧!”
长秀端起酒碗和我碰了一下,随即喝了一口。
我不如他斯文,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抹了抹嘴巴,朝着对面微微有些惊讶的长秀莞尔一笑。
谁知长秀却问我:“师哥,你分明不想笑,为何还要笑?”
我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心底明明知道他说得对,嘴上仍是反驳:“哪有?我看见你,心里高兴。”
我说得假惺惺,连自己也不相信,只得又倒了一大碗酒,掩饰性的喝着。
长秀却道:“何必骗我?”
我愣住了。
他又说道:“你不痛快,何必瞒着我?我又不是……”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弱了下去,叫我没听清。
“你,知道什么?”
我这句话本不过是想试探他,谁知一出口,却成了咄咄逼人的恶语。
长秀盯着我,半晌摇了摇头。
我见他不答,干脆捧过酒坛来直接对嘴喝。长秀张了张口,劝说的话却没能说出来。
也是,他有什么资格立场来安慰我?
我喝到两眼昏花,头晕脑旋,昏昏涨涨地拿手托了头,另一手执着筷子去敲那碗碟,随口唱了起来:“一不叫你愁来二不叫你忧,三不叫你穿错了小妹妹的花兜兜。小妹妹的兜兜本是一个金锁链,情郎哥的兜兜八宝镀金钩。”
酒后嗓音有些变味,我唱得着实不太悦耳,对面坐着的长秀也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知是我酒多了的缘故,还是长秀自己的缘故,他好端端地坐在那儿,腰板挺直了不往旁人身上靠,眼神也较平时端正不阿的了许多,竟有些年轻读书人的味道,斯斯文文的,不染一点风尘气。
这样的长秀我很久没见过了,一时有些发呆。
长秀问我:“七师哥,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下意识反问了他一句:“什么为了什么?”话一问出口,就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长秀看着我,竟露出类似同情怜悯的神色。
为何要同情我?
我笑了,大笑不已,一面伸手去拍长秀的肩膀:“你不懂!其实,我心里,高兴得很!”
是啊,师哥要成亲了,要有孩子了,这不是他一直的期望么?不也是我一直的期望么?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做他的累赘,拖累他到死。
“我高兴,他就要有个家了,和和美美的家。”我笑得断了肠,肉做的心却不知为何刀割似的疼了起来。
师哥要有个亲亲热热的小家了,可那家里,势必没有我的位置。大约从此以后,我们就要渐渐疏远了吧?
酒到浓时最断肠。
我笑出了眼泪,笑得心口震痛。
长秀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扶住我,叹息似的说道:“师哥,你喝醉了。”
我知道我喝多了,还没到醉的地步,可被他的柔和的语气这么一说,心中一软,似乎真的醉了,顺势靠到了长秀的身上,喃喃说道:“长秀,你我以后……”
大师哥落定了,你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长秀轻叹:“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
今日委实奇怪,倒换成他来劝我了。
忽然听到一个耳熟却厌恶的声音:“仙栖,你醉了?”
就觉得身下靠着的长秀猛地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淡淡问候道:“五爷。”
乔炳彰冲他点了点头,视线仍黏在我的身上:“仙栖,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不要你管!”我借着酒劲撒野,“凭什么我不能喝醉?”
乔炳彰朝我走来,我立即喝道:“你就站那儿!”
他不知怎的,真听了我的话,站住脚说道:“仙栖,你醉了,让我送你回去吧!”
我冷笑:“乔五爷金玉般的人,为何脚踏这种贱地?”
乔炳彰笑了:“仙栖,你都能在这里,为何我不能来?”
我委实厌恶他,脱口就说:“我可不敢和你比,逼得人家劳燕分飞,各奔东西!”
他挑眉:“你怪我写信给卢家,把卢十给赶回去了?”
我冷笑:“原来你还知道!”
乔炳彰叹息道:“仙栖,你为何不肯理解我的一番苦心?卢十那样的人,又何必拖累好女为他牵肠挂肚的?趁早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岂不好?”
我啐了他一口,顺手端起空碗想向他砸去,却被长秀给拦住了,只得以唇齿相讥:“好个满口仁义的乔五爷!要我谢你的大恩大德么?你知不知道你的‘善心’害得月生撞墙自尽,到现在生不如死?我们纵然命如草芥,也不是你们王孙公子拿来消遣的玩物!”
我越说越气,忍不住尽力吼:“滚!”
乔炳彰的脸色变了变,染料铺似的有趣。
他终是笑了笑:“仙栖,我走也容易,只是你要记得,我们之间尚有一月之约,可别在约定的日子里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否则休怪我翻脸。”
他和和气气的说完这么一段威胁人的话,心满意足的打哪来回哪去了。
我瞪着他,只想叫他滚得越远越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仙栖醉酒唱的那个,是小岳岳的《送情郎》里的,最近听得魔怔了,哈哈哈,不要跟我计较为啥放在这儿~
乖巧
第26章 惊梦
莫名悲愁之下,我喝了太多,醉不了,可一个劲地掉眼泪。
泪水滴入了酒碗里,又就着酒水喝下,如此一个循环,怪道我的眼泪越来越多,竟是止也止不住了。
长秀喝了两碗就放下了,看着我半晌,突然淡淡一笑,问道:“师哥,你曾经说过,要和大师哥一起过一辈子的,现在还这么想么?”
我下意识就要点头,忽然惊觉,不由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他轻笑:“七师哥,我在你眼里,总是这么没存在感么?”
我的眉头越皱越紧,忽又想起我和师哥说话,其实也没刻意避着外人,叫长秀偶然听了去也未可知,何必这么咄咄逼人的,再伤我和他的和气?
遂又吞下一口酒,那酒却早已冷了,灌入肠胃,叫我打了老大一个寒噤。
我亦轻笑起来:“不管你的事。”
那酒水越喝越没味道,寡淡无趣的,叫我越发憋闷难受,便丢下钱起身要走。
长秀来扶我。
我却将他推了开去,摇头:“不要你管我……你回去吧!”
长秀扭头看了一眼店外,外面仍在下雨,他语气略有些着急,问我:“七师哥,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去哪儿?”
我没有回答,酒劲上了头,使我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他忙又说道:“师哥,回去吧?长秀和你一起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沁芳楼?
我急忙又推了他一下,脚下跟着迈开一个大步子,离他远远的了,这才说道:“我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去吧!”
大约是以为我醉糊涂了吧,长秀还要来扶我。
我躲开他的手,夺门跑了出去。
一夜的大雨,再次将我淋得从里冰到了外,我不顾一切的跑着,只恨不能跑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偏要我来承受这一切?
不知跑出去多远,家家户户的灯火都熄灭了,如此的大雨里,寂静得只有雨打窗沿,砸地敲檐的声音。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望了一眼陌生的街道,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惆怅。
这还是我第一次深更半夜从沁芳楼跑出来,不肯回去,若是娘在,一定会要责备我的吧?
若是娘还在,大约我还可以扑进她的怀里,好好的大哭一场。
我现在真的好想大哭一场。
胸口堵着一口气,就快要将我憋死了。
夜雨之中,我看着那朦胧婆娑着摇曳不断的树影,一个没忍住,扑在了矮墙面上,失声痛哭起来。
最近的一切都叫我喘不过气来,起初我还哭不出来,到了后来,却是越哭越畅快。
亦顾不得若叫旁人听了去,该会怎么想。
只怕是别的人都睡了吧?
只怕是师哥这时也睡了吧?
谁还记着我,还在外面游荡着,居然在雨里哭成疯子一样的情状?
想到这一层,我越发哭得大声。
突然感觉到一只手犹豫着,轻轻落在了我头上。
我浑身一震,僵硬着不敢转过脸去。
那只手一落在我的头上,不由加大了几分力气,揉了两下。那动作太过熟稔,越发叫我害怕起来。
我犹豫着,不敢扭过脸去,只怕一切不过都是我的臆想。
下一秒,他却将我揽入怀里,悲痛在他的胸腔里翻滚着,隔着衣裳传到了我的耳鼓里。
汉良师哥哽声说道:“傻子,你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