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启看那人跳傩舞。
任启告诉他,要报仇。
一身血泥的幼童抬头看韩一虎,伸出小手想抓住韩一虎,韩一虎往后一退,幼童的血泪滴答,滴答,仿佛窗外的雨。
雷声轰隆,光线明明暗暗,树苗儿真害怕了,他靠着林应:“叔叔……”
报仇。
报仇?
报仇……
一道闪电接一道闪电,烧灼的雪亮中幼童崩为光尘,散于无形。
韩一虎胸前的秦淮之镜碎片冰凉如刀。
显即是隐。隐即是显。
攻即使守。守即是攻。
反过来用。
能照通万物的秦淮之镜反过来用,即可隐匿万物,倒是个天才想法。可惜……
管家手里拎着任继脖子上拽下来的秦淮之镜碎片,拼到会客室门外做装饰的镜子边缘。可惜,骗不过老先生。还差一片。
好歹是个宝物,被人砸掉两块。
管家拼好,老宅地基轰隆轰隆震动,一时分不清是外面雷声,还是老宅下塌声。不是老宅在崩,是整座柏山在崩。
穷奇之力诛戮,穷奇之心凶残,穷奇生于广漠之风,屠杀万物。
反过来用。
穷奇之心,只为一人守。守得坟墓千万年,不可撼,不可破,不可寻。
穷奇之心衰竭老宅将会是灭顶之灾,即便是老先生,可能也无力回天。不过总是有解决办法的。
新的穷奇,终于快要成年了。
林召看树苗儿坐车离开,他也出门,似乎去上班。沈肃肃看着他,只能流泪。林召拥抱她,什么都没说,开车离开。
再也没回来。
第77章 77
77 生日上
小猫和树苗儿脸对脸侧躺着,睡午觉。树苗儿总是忍不住摸言辞的爪爪。
“猫猫。”
“什么呀。”
“快到叔叔生日了。”
言辞睁开圆眼睛,黑黑的葡萄眸看树苗儿,细声细气:“我知道啊。”
树苗儿握住言辞爪爪:“床头柜上那个水晶相框,是我和妈妈一起送给叔叔的。”
言辞转头,看床头柜上摆着他和林应的手机大头照,林应严肃瞪镜头,自己一脸懵。
树苗儿笑眯眯:“今年送给叔叔什么好呢。”
言辞动动耳朵:“宝贝儿你刚才看见那个,不害怕吗?”
树苗儿很坦然:“我看见过很多,还好,就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多了。”
言辞严肃地晃一晃小尾巴:“你叔叔怎么过生日?”
树苗儿的眼睛跟着毛绒绒的小尾巴来回晃:“叔叔过生日请我们吃东西。猫猫呢?”
言辞舔舔爪爪:“我爸爸说小孩子不过生日,不过每年他都给我做手擀面。”
他的眼神有点黯然:“吃不到啦。”
树苗儿安慰地摸摸他的小身子。
韩一虎站在九棘园楼下,双手揣兜。太阳非常毒,煎着他。韩一虎找了这么久,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儿被变成无启民的,没找到。
来这里做什么。
韩一虎慢慢走进大楼,一步一步,踩着台阶走上顶楼。空旷的毛坯楼层,灰突突立着几根柱子。
韩一虎取出匕首,握住刀刃,缓缓往下划。他握着拳走,血珠淋淋,垂成一条线,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方形。
巨大的玉制盒子慢慢浮现,玉横立在顶层中间,光芒黯淡。白天不是召唤玉横的好时机,玉横里的灵魂出现地很慢。
韩一虎耐心地等。
一个,一个,又一个。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傻乎乎看他。
族人,族人呀。
韩一虎面无表情:“任继,他来不了了。”
深深浅浅的影子,还是傻乎乎地愣着,看韩一虎,理解不了韩一虎说的什么意思。无启民没有肝肺无法再次出生,灵魂只是“留恋”。他们对人世的留恋,任继对他们的留恋。
“任继,死了。我以为他回到这里,现在看来,没有。”
族人呀。
族人呀。
韩一虎伸手一抹脸,居然有泪。任继不知道这些灵魂应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你们……就这样吧。”
被活剖了肝肺的族人,任继一个一个地收集,收集了放在玉横里,假装他的族人都还在。韩一虎不忍心去看这些人迷茫空洞的眼睛,他们认真地看韩一虎,他们不理解任继为什么死了。
“我啊,我吃了十多个人的灵魂,才变成无启民。我迟早有报应,不要看我。”韩一虎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无启民经历土地,才是一个轮回。韩一虎听到蝉鸣。
林应翻路岑交给他的关于柏山村的所有资料。柏山,以前叫白山。古老方言唱的山歌很有意思,巨大的山体就是天神的坟墓,白色天神沉睡千万年,总有一天会醒来。
林应知道在大多数神话里天神都不算太慈爱,这个黑色的天神真够劲爆。白色天神衰竭,黑色天神发狂失控,掀起飓风,海水倒灌,洪水淹没人间,生灵涂炭。天道降雷处罚黑色天神,九道天雷劈下来灰飞烟灭,黑色天神被劈散之前自己挖出自己的心,埋在白色天神身边,守护他。挖心时血浇灌云阳花林,云阳花林生长成大坝,挡住海水。
林应看半天心想这还有环保意识呢。
白色天神温柔,黑色天神酷烈,可能真的跟小余说的一样,季风气候。有一年季风不正常,东南季风没有准时到达,西伯利亚高压引发环境极端变化……林应编了半天编不下去,作罢。
路岑能在热带雨林单兵作战,荒芜的柏山村小意思。他在柏山村拍到一个类似祠堂的小庙,被当成四旧破掉了,一塌糊涂。断壁残垣上还能看出雕花,路岑拍到一个比较完整的雕花:
一对猫儿眼。
言辞买一堆云阳护身符,上面的雕花林应看半天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对比这个石刻,林应大悟,真的是猫儿眼。
圆圆的,大大的,有神有形,温柔善良,被注视是荣耀。
林应撑着下巴,打开手机。手机里是言辞的各种睡相,四仰八叉的,四肢爪爪摊着。还有言辞在床上跳霹雳舞的视频,蹦蹦跳跳极有节奏感。
温组长过来汇报工作,林应就那个姿势,温组长讲完,林应嗯一声,专心致志欣赏。温组长看一眼白色的毛团子,不动声色。
林应看上去是三不管,不过最好不要糊弄他。小林总是个什么人温组长比路组长清楚。老虎吃饱就懒洋洋晒太阳,没见过这种巨兽天天激动的,可是千万不要怀疑老虎的战斗力。温组长有自己的处世哲学,并且认为自己比路组长高明多了。
他在心里给自己点个赞。
林应站起,心想生日到了,该请林召一家吃东西了。这一次请哪里的?他去饮水机边接水,突然眼前一黑,直直往后倒。
温组长本能一躲,害怕被林应砸着。小林总昏在地上,直挺挺的。温组长一慌,以前没发现小林总有这毛病?他掐小林总人中,林应睁开眼,捯气儿。
“老大,叫救护车吧?”
林应吐口气:“别别,不用,刚才不知道怎么了有点岔气。”
不是岔气。
有一瞬间,林应感觉不到自己心跳了。
胸口空荡荡。
言辞和树苗儿在床上迷迷糊糊打瞌睡,天气热得猫都要化掉了,言辞不想动,树苗儿不吵他,也跟着睡。刚要睡着,空气剧烈震动。
树苗儿和言辞抱在一起,树苗儿很害怕:“怎么回事?”
空气沸沸腾腾,奔流翻卷。不是风,是力量,力量从北而来。言辞跳出树苗儿怀抱,变成人形,护住树苗儿。最北的方向,力量汹涌外泄,决堤的大坝隐隐有崩溃之势。树苗儿攥住言辞袖子:“猫猫,你也感觉到了?”
言辞问树苗儿:“你也知道?”
树苗儿点头:“好多次了。”
言辞搂住他,大厦崩塌一样的震动很快停止,树苗儿全身鸡皮疙瘩:“猫猫这是什么?”
言辞搂得很紧:“没什么。”
树苗儿突然冒一句:“柏山是哪儿?”
言辞低头看他:“什么柏山?”
树苗儿指着北方:“柏山,我听爸爸和妈妈说过一次。”
言辞蹙眉:“柏山,在北方?”
他突然捏住太阳穴,脑子嗡嗡跳。北边的力量,他一直看不清的一团朦胧,让他心里痛如刀绞。
他有种感觉,他是从那里出来的。怎么出来的?为什么会出来?为什么回不去?为什么看不清?
言辞噗嗤变成原形倒在床上,树苗儿吓得直哭。言辞费力地舔舔树苗儿小手:“别哭,我没事。”
树苗儿把小脸埋进言辞的毛毛里。大人们总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其实都有很大的心,他们不会不接受人变成猫,但成年人永远都不信。树苗儿很担心父母,很担心叔叔,很担心猫猫,他们什么都不说。
言辞缩着,树苗儿抽泣,抽着抽着,睡着了。
言辞轻轻舔舔树苗儿的眼泪。
林应没开车,让路组长送他回家。他慢慢爬上二楼,悄悄开门。猫儿很听话,不让开空调就不开,热得直吐小舌头也没开。树苗儿和猫儿脸对脸,两个小东西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