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教授蹲在一边撑着额头。云阳花林的花瓣徒劳地往下飘,没有用处。
游光凌空出现,一把捞起仲野和天子令就要走,脚突然被云阳树枝缠住,越缠越紧。虞教授罕见地震怒:“你去哪儿!”
游光抓着仲野悬在空中进退不得,云阳树枝生生要钳掉他的脚。刚才他离开肉身太久,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他讶异地发现……云阳树似乎在吸他的血。
虞教授的涵养用尽了,他怒道:“林应的心呢!”
游光额角有汗,拖延时间:“在他腔子里。”
云阳树枝把游光的腿骨勒得咯咯响,游光面色发白:“穷奇之心在柏山!”
云阳树枝泛起血色,游光血液将尽,忽而笑道:“虞教授,你义愤填膺什么?林应死了才是回归正轨!你知不知道小韩警官原本不用死的!”
虞教授一愣,游光咬着牙:“小韩警官是替林应去死的!本来该死的就是林应!”
虞教授愤怒:“挑拨离间!”
游光冷笑:“你问小韩警官,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本来该被虐杀的是不是林应,小韩警官是不是做林应替死鬼!”
虞教授白着脸看韩一虎,韩一虎什么都没说。游光感觉腿上云阳树枝一松,拎着仲野和天子令踏风飞走。
虞教授怔住,感觉到小小的,柔软的触感。
他机械地低头,看到白绒绒的小白泽。言辞用大大的包着泪的黑眼睛看虞教授,虞教授轻声问:“虎子的事,你知不知道?”
言辞嚎啕大哭:“对不起云阳,我知道!”
毛绒绒的一小团趴在林应身上,哭声像个小孩子:“云阳你别不理我!”
言辞的哭声哭得韩一虎心里酸得崩溃。他抱着胳膊蹲着,额头放在胳膊上。他的一生都完蛋了,他早就死了,他是别人的替死鬼。
十年前,弥明走进地狱,都没看一眼言辞。
十年之后,云阳也不看言辞。
云阳也要走了。
言辞哭得抽抽,小爪子抓住林应的衣服。
他什么都没有了。
努力那么久,想要个家。
要是一直流浪就好了。不进林应家,不去上虞教授的课。
一双温暖的手抱起言辞,抱进怀里:“不哭。”
言辞抓住虞教授的领子,一嗝一嗝地抽搐。虞教授抱着言辞,伸手搂住虎子,使劲呼噜虎子的头毛。
虎子早就知道了。
虞教授突然明白,虎子真的早就知道了。他为了虞教授一直都不说,一直都不说。虞教授亲吻虎子的发顶:“谢谢,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
虞教授深深的呼吸:“虎子起来,把林应背进客厅。我看林应没什么生理伤,估计还有的救。是不是言辞?”
言辞把小毛毛脸拼命塞进虞教授颈窝,他绝对不离开。
虞教授坚定:“咱们三个,不能乱。”
言辞含含糊糊地抽泣:“我要救林应。”
虞教授抚摸他:“对,救林应,救虎子,救我。言辞是白泽,白泽守护山川,也会守护我们。嗯?”
“嗯。”
“先解决最重要的问题。其他次要矛盾,我们搁置。”虞教授指挥虎子把林应背回家。地上的隐藏阵快要失效,到时候处理门口的损毁也是个麻烦。虞教授照顾林应,安抚言辞,安慰虎子。
云阳树生长千万年,花开如生命热烈,果敢决绝。
第80章 80
80 对谈
虞教授抱着言辞,放在茶几上。他和韩一虎盘腿坐在茶几周围,神情肃穆。
“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这不是要指责谁,目前找一个人当出气筒发泄焦虑和无助是最容易的,也是最没用的。”虞教授态度强硬,“这里有一只圆珠笔。如果有人想讲话,拿起这支笔,畅所欲言。拿着笔的时候,别人不准打断。”
韩一虎和言辞对视着发呆。
虞教授举起圆珠笔:“那么我先开始。这件事说来说去起因还在我。是我提出要跟言辞‘半结盟’,不想透露的信息不透露,但是说出的一定是真实的。这个提议很失败,一定程度上造成现在的局面。所以请接受我的道歉。”
言辞特别惊恐地看虞教授,还有点受宠若惊。虞教授看他那个小样,忍着不去揉:“现在把事情捋一捋,解题的关键,在理清思路,找到正确的切入点。你们觉得呢?”
言辞眨眨眼,小心翼翼举爪。虞教授把圆珠笔放在他面前,言辞认真地按住:“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要不然你们问我吧……”
韩一虎的手背被云阳花瓣治愈,不过还有点痒。红色的老虎在远处打盹,看韩一虎的时候眼睛吊着,全是鄙视。韩一虎指着它问:“所以这是个什么东西?”
言辞看一眼火虎:“那个……可能是你的神思,被琈化形了……很罕见的情况……”
韩一虎不可思议:“所以我的神思在鄙视我自己?”
火虎颠颠跑到虞教授身后,咬咬虞教授的衣服。虞教授转身看它,它讨好地蹭蹭虞教授,就地打个滚儿,除了太大,居然有点言辞的风范。
韩一虎捂脸。
言辞爪爪按着圆珠笔:“那个,还有,我以前不确定,现在看来,小韩警官可能和穷奇的心头血有点渊源……”
“我是林应心头血?”韩一虎觉得略微恶心。言辞慌张:“不不不能这么理解……”他哽咽一声,“上古穷奇抓出心脏守护……守护白泽,心头血滋养云阳花林……”
那这样还好。
我和你的纠缠,从这样早就开始了。
虞教授手指撸着红老虎。红老虎被修长的手指撸得舒服,翻出肚皮,示意虞教授撸肚皮。韩一虎瞪老虎:你别不要脸!
火虎吊着眼睛鄙视:死要面子。
韩一虎指着老虎:“这玩意儿我怎么收起来?”
言辞嘟囔:“你又不承认它。”
韩一虎看言辞,言辞往虞教授身边蹭一蹭。
虞教授抚摸火虎:“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给我最深的印象?”
韩一虎放开手,看虞教授。
虞教授神色淡淡:“你打篮球。你在球场上虎虎生风,横冲直撞,无畏向前,让我看得入迷。”
韩一虎沉默和畏缩成为习惯,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生前”是个什么模样。心底的神思鄙视他,怪不得。
韩一虎出神地想,想他一直的计划,想他是不是真的舍得云阳。
虞教授并不打断他,手指插入火虎厚实的皮毛,慢慢地捋,一下一下。火虎竭尽所能想把自己塞进云阳怀里,努力半天只能塞个大头。
韩一虎出声:“我和林应确实有渊源,所以才被……选成替身?”
言辞难过:“对不起。”
韩一虎点头:“我知道了。”他看虞教授:“对不起,我绝对不再犯蠢。”
火虎长长虎啸,扬起前肢一跳,跃进韩一虎心中。
虞教授冷淡:“你记得你的许诺就可以了。”
韩一虎拿起圆珠笔:“我……被杀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原本打算找到任继问清楚,看样子……”
他吐口气:“不行了。”
虞教授拿起圆珠笔,一只手指摁着一枚闪存盘推到茶几上:“经过言辞允许,我查看了林应的闪存盘。里面的内容很多,但只关于一样:柏山村。林应看样子调查柏山村有一段时间,所有信息他过滤出两条最有用的:柏山是‘白色天神’的坟墓,柏山以前叫‘白山’。这也就是说……”
“柏山是白泽的坟墓。”言辞低声道。
埋葬白泽,血灌云阳。一切传说的起点,就在柏山。
“我也查阅了一些关于柏山的权限资料。五十年前柏山村被迁出,封山育林。五十年以来没什么发展,进出只有一条路。卫星导航和地图全都没有标识。这几年探险兴起,有些人去探险,找不到进山的方法。”
韩一虎蹙眉:“林应肯定知道进山的方法。他去过。”
言辞黯然:“我看不到柏山。”
虞教授恍然想起他在林召家说过,模糊一团的地方,他找不到方位。
言辞很焦躁:“我看不到柏山。”
虞教授安抚他:“穷奇之心是守护,隐藏,有可能误把你屏蔽了。”
言辞认真:“人能看到。”
虞教授深刻思索:“那么,咱们想办法去柏山一趟。”
韩一虎看虞教授。虞教授对他笑:“案件进入死胡同,我们总是要去复查现场,对不对。”
老宅举办宴会。
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隔着荷花池塘,能听到宾客的笑声,笑声在水里和人马一起沉浮。
人马看上去就是一颗人头,苍白如死肉,两眼无眼睑,零星布着鳞片。没有眼睑的死人眼和林召对视,林召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人马。
当初林召对上荷花池里的人头,没有害怕。当时他不知道害怕就会被人马拉下水当食物,沈先生站在他身后,他以为沈先生会推他一把,竟然没有。
沈先生把林召引荐给老先生:这就是林召。
老先生真是够老,没人说清他到底活了多少年,一堆死去的皮叠在一起,可他死不了。老先生是不会死的,这座老宅就是他坚不可摧的身躯,利益就是他的触手,自以为是的蠢蛋才会觉得不许要老先生的庇护——比如林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