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开始“正常”,只要言辞在。林应足够理性,他明白一切的前因后果,他甚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疼爱树苗儿。也许是潜意识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后代,在小家伙身上找补找补当爹的感情。林应躺得笔直,他需要深入研究一些问题,比如,隔壁的小猫到底怎么办。
爱他。
完毕。
林应坐起,找拖鞋,开门,站在走廊上,酝酿几秒钟,敲门:“言辞,你睡了么。”
房间里一响。
林应拧开球形锁,言辞团成一团趴在被窝里,只露几撮呆毛。窗帘没拉,月光溶溶,清清朗朗。林应不得不轻声惊动这可爱温馨的梦境:“亲爱的,你醒着吗?”
言辞蠕动一下。
林应坐到床边,伸手轻轻拍他:“不憋得慌啊。”
言辞动几下,把被子掀开个小角。林应实在分析不出他在被窝里是个什么姿势,怎么这么圆圆一团:“亲爱的,我等了很久,还是自己来问吧。你是不是在害怕?”
言辞僵硬。
“这段时间,你一直很惊慌。我不问,你也不说。”
言辞掀开被子,露出脸,
“你在害怕什么?”
林应坐在月光里。言辞瞪大眼睛,映着涟涟的月色——两对翅膀。
言辞吃惊,什么时候多出一对的?两对淡淡血色的厚重羽翼,温柔地填充了房间,填充了言辞的心。
两对巨大羽翼护着言辞,划出安全的地带,神鬼不得接近,连时间也怯了。
林应不解:“言辞?”
他发现言辞伸手,抚摸虚空。
言辞抚摸羽翼。这样壮丽的翅膀,林应自己看不见。羽翼有些温度,是林应的体温。空中有羽毛渐渐飘落,慢慢吞吞,不紧不慢。
言辞柔软地转个方向,枕在林应腿上,继续团着。舒适的宁谧的气息厚厚裹住言辞。谁也伤不到他。
猫的确会盯着虚无一动不动。各种解释都有,盯着天使看,盯着虫子看。猫本来就是谜一样的生物,不能计较。林应弯腰亲亲言辞的脸,于是言辞就看见那四个翅膀更加拢下来。
这样厚重的羽翼,盖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重的骨骼,轻的羽毛,擦蹭每一寸皮肤。
林应捏言辞的脸:“亲爱的,你到底在看什么?”
言辞回神,舔舔嘴唇:“你最近……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林应莫名其妙,怎么问到他了:“没有,一切正常,连背上的伤都彻底好了,疤都没留下。我们说回正题……亲爱的,你到底在怕什么?”
言辞手里攥着漂亮的羽毛,羽毛很快散作晶莹。
“你想过死亡吗?”
虞教授在车里愣神,愣了很久。
虞云阳在警官学院是个传说。年轻英俊的天才物理学家,教授,副的。正职无望,天天泡实验室。有能力而没助力,虞教授的位置很微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给他塑造了个低调不争的形象,越塑造越神,明天早饭前虞教授就要登仙去了。
虞教授只是懒得计较。
这个男人又礼貌又疏离,对谁都一样好,非常平均。到春天过敏,起红斑,传来传去就成了虞教授对女性过敏,对儿童过敏。虞教授想分辩,他即便过敏,也不会过得如此不绅士。大家倒都觉得理所当然,这男人不高傲就天理难容了。
春日某天,天气晴朗。有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
虞云阳心里,就有要计较的了。
虞教授开车到家,天黑透了。他平静地上楼,开门关门,换衣服换鞋。客厅落地灯开着,胧胧的光亮里坐着一个年轻人,闭着双目小憩。头仰着,高挺的鼻梁导致脸上浓重的影子。他那么精彩优秀,他本来有远大前程。
烟消云散了。
韩一虎睁眼,看到虞教授,非常高兴:“云阳。”
他像个孩子,感情纯真热烈。他每天都在进步,把以前的事情一样一样想起来。说话,书写,阅读,各种自理能力。虞教授不叫他出门,他就不出门,每天一心一意等虞教授回家。虞教授心里酸痛,这不是韩一虎应该的日子。他不想问韩一虎所有问题,他怎么死的,他被谁杀的,他怎么活过来的,他怎么……走到虞教授家的。
无所谓。虞教授告诉自己,所有都无所谓。
他计较的,只有韩一虎。
韩一虎在,就可以了。
虞教授搂住韩一虎:“抱歉回来晚了。”
韩一虎很兴奋,把他一天的成就拿给虞教授。一叠纸,他正在练习书写,越写越漂亮,越写越像以前的小韩警官。虞教授一看,眼圈发红。他害怕韩一虎想起曾经经历死亡。以前的,曾经死了的小韩警官,正在回来。
韩一虎有点慌:“云阳怎么了?”
虞教授摇摇头:“没事。”
韩一虎又高兴起来,搂着虞教授蹭来蹭去撒娇。虞教授薄薄的身板架不住他,两个人跌进沙发。
韩一虎箍着虞教授,一直蹭。虞教授艰难地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叹气,递给他。
韩一虎停止蹭蹭,眨眼看戒指。
虞教授轻声道:“戴上吧。对不起。”
韩一虎不能理解虞教授为什么道歉。他想了半天,突然兴奋:“这是求婚?”
虞教授愣住:“啊?”
韩一虎更高兴:“你在向我求婚!”
虞教授摸摸他的头发:“你看什么电视剧了?”
韩一虎认真地看虞教授:“是求婚吗?”
虞教授红着眼圈微笑:“对。”
韩一虎单膝跪在虞教授脚边,向虞教授伸出手。虞教授笑意更大,眼泪滑下来:“你这是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
韩一虎很固执,伸着手指。
虞教授把戒指往韩一虎无名指上套。他有点担心戴不上,戒指却像是活的,一路滑下去,完美卡住韩一虎的手指。
“无论贫富,无论生死。”韩一虎的眼睛在落地灯光里燃烧着勃勃的热情,年轻人的热情。
研究半辈子最精密的科学与逻辑,虞教授现在连明天都管不了了。
“无论贫富,无论生死。”他重复。
言辞问林应:“你想过死亡吗?”
林应一愣:“有几次差点面对死亡。”
“那你害怕吗?”
林应笑:“那时候没有遗憾,觉得就是一闭眼。没心才不会害怕。可是现在我的心里满满当当,如果死了,有遗憾,就害怕。”
他亲亲言辞的脸:“我害怕。”
“那……你想过复活,重生吗?”
林应虽然微笑,异常坚定:“如果我走了,你不必难过。如果你出事,我肯定要去找复活的法子。”
言辞着急:“我怎么可能不难过……不对我们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生命轮回,诞生逝去,都是规律天理,不能强求复活对不对?”
林应笑意不变:“如果你出事,规律天理对我而言,都是废话。”
言辞急得结巴:“不不不对,这不对,我……”他愣住,看林应。
我……
林应抚摸言辞的脸。
我明白了。
我明白……虞教授了。
小猫,我慢慢教你。
林应搂住言辞,摩挲他的头发,后脖颈,脊背,顺得炸毛的言辞放松下来。
小孩,我要告诉你。
韩一虎抚摸虞教授,扯他的衣服,把他压在沙发上,亲吻搓弄。
这可憎的,不讲理的,没来由的,感情。
第22章 第 22 章
22 犬
朱门后面异常惨烈的虎啸激起风的愤怒。
成年的威严的雄虎,身上插着几把细长的剑。血液在金黑的毛色间蔓延流淌。它喉咙里滚着咆哮,獠牙咬着兽王凛凛的尊严,一步一步逼近。
斗兽场空空荡荡。虎的血液奔涌,流尽,巨大的躯体轰然倒地。这时候才窜出来一只毛色驳杂的狗,一路吠着英勇冲向雄虎,围着叫一圈。雄虎尚有气息,腹部起伏,眼睛看这只狗。
狗叫得尽兴,低头撕开雄虎腹部的皮毛肌肉,直取内脏。
雄虎一动不能动,喉咙里滚着最后一声虎啸,永远也咽不下去。
“小勺最爱吃肝脏。每次都先吃肝脏,再吃其他。”管家笑眯眯地汇报,“小勺比上次勇敢了,这一次是趁新鲜吃的。”
老先生闭目养神。
“小勺越长越大越健康,要比大勺出色多了。”
管家抱着清洗过血泥的狗,非常爱怜地抚摸。狗的眼睛血红,呲牙咧嘴,流着涎水。对老先生叫两声,讨要表扬。
老先生没表示,管家抱着狗离开。
“嚯,犬。”任继扶扶眼镜,“这家伙专吃虎豹,也就老先生为了听两声狗叫就随便养了。”
“这么晚了任先生不休息?”
任继乐呵呵:“老先生叫我去聊天,聊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不过哪里也比不过这里古怪了。”
管家温和:“老先生好像睡了。”
任继不在意:“没事,老先生说如果他睡着我可以叫醒他。因为刚刚说到轩辕集,罗浮山什么的。”
犬瞪任继,似乎在评判任继的味道。
任继并不理它,对着管家一点头,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