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召端着盘子,用竹夹夹起一枚看上去没有馅的面点,放进口中,咀嚼。一咬他就后悔,充盈鲜甜的汤汁在嘴里荡开,刺激他的味蕾。
他完全不去想这是什么做的。
言辞眯了半个小时,突然惊醒,转着眼睛找林应。林应收拾完家里,坐在单人沙发里看报纸。
“早上什么都没吃。要不要填填东西?”
言辞抽抽鼻子。
林应进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言辞悄悄跟进来,在他背后搂住他的腰。
“怎么了?”
言辞的脸贴着林应的背,林应感觉他蹭一蹭。
“那个虞教授欺负你了?”
言辞噗地笑一声:“他没欺负我。他是我难得的朋友。我差点干一件对不起他的事。”
林应泡麦片,拍拍小朋友的手:“你肯定有理由。”
言辞真的想除掉韩一虎。他不能伤人,韩一虎是绝对的隐患。
重生,多么诱人的恶毒的饵。
林应泡两碗麦片,两个人一人一碗。言辞蹲在餐椅上,鼓着腮帮小口小口一勺接一勺,满足地眯着眼嚼嚼嚼。
“下来,坐着吃。”
言辞继续蹲着,歪脸看林应。
林应捂脸。
“好吧,中午想想吃什么。”
林应发现心焦的时候想想吃的,就觉得希望还在,不能放弃人生。如果一顿追一顿这样踏实地活到死,估计就是最真实的幸福。他一直等林召的电话,他怕林召遇到麻烦。
林应从来没进过老宅,他对林召的圈子几乎一无所知。雇得起私人安全顾问的人家都是有钱人家,林召的圈子却不止有钱,钱只是个点缀,是那座老宅朱漆大门上的钉。朱门里,朱门外,两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赵家都只是个添菜。
林应一直觉得那个门血淋淋,飘着腥气。
林召把他跟那个世界隔开。
不可想象。
林应和言辞努力对着对方笑。
“想好中午吃什么了没?”
“中午叫外送吧。我看网站上的视频一个播主试吃不错。”
“嗯,你打电话吧。”
言辞对着林应弯弯眼睛。林应长长吐气,把手放在餐桌上,慢慢伸向他。言辞也伸手,两个人的手指碰一碰。言辞修长手指戴一堆戒指,林应的手指点一点戒指,敲门似的。言辞另一只手撑着脸,抿着嘴看林应,慢慢张开五指。林应的手指正正好嵌进去,顺着言辞的指缝摩擦,缓缓下滑,略微的痒意让言辞一扯,被林应凶猛地扣住。
十指相交。
林应把玩言辞的手。打圈地品味指甲,轻重缓急地揉捏手指,九浅一深戳掌心。言辞脸越来越红,眼睛却是亮的。林应喉咙里滚着低笑。
对爱人的欣赏与赞颂,可以从手开始。林应的确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完美的小爱人让他深陷妄想。
用过早点,客人们可以在庭院里逛逛,欣赏欣赏荷花池。当年林召第一次来这里,在荷花池里看到一颗人头。他没有声张,甚至没有表现出害怕,沈先生才对他另眼相看。
那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手眼通天的世界。
血管里都是兴奋的毒汁。
林召扶着鹅颈椅,往荷花池看。沉沉浮浮的人头,苍白如死肉,两眼无眼睑,零星布着鳞片。它和林召对视,许久,渐渐没入水中。
人马。
沈先生后来告诉林召,但凡他有一点惊惧失态,就会被人马这种鱼人拖进荷花池。钉石山踞的沉稳人物,才在朱门后面活得下去。
林召感激沈先生对他的一切教诲。
他扶着鹅颈椅,欣赏荷花。
中午吃什么?
言辞用手机翻点评软件,指挥林应打电话点菜。荤素搭配,粗细合理。林应照办,点了一堆。挂了电话,林应突然伸手捏言辞的小肚皮,言辞抱着肚子笑成一团。小猫瘦成条,小肚子倒是还软软的。
“中午吃这么丰盛,晚上要清淡点。我自己种的菜初见成效,晚上吃凉拌菜。”
言辞团成一团:“唔我下午想出去一趟。你开车送我去警官学院行吗。”
“又是虞教授?”
“嗯。”
林应有点醋,于是又捏捏言辞的小肚皮。
林召再回宴会厅,早上的点心被撤掉,几个女士凑在一起互相抱怨皮肤太差,男士们凑一起吹牛。林召虽然身份尴尬,但和谁都能吹上。他除了一个死了很久的老丈人,既无祖荫,也无得力手足,有时候不免令人惊讶,他为什么还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林召淡定自若,继续社交。
午餐也不复杂,可选择吃或者不吃。大部分人没有注意午餐,在老宅有各自的休息室或者娱乐场所。林召没有,一个人在餐厅吃午餐。管家礼仪周全,向林召介绍午餐香煎儵鱼。三尾六脚四头,粉红色的肉,食之无忧。
林召慢条斯理切下一块,用叉子送入口中,咀嚼。
言辞要求林应送他去警官学院。附近没有公共停车的地方,林应只好先回家。他担心林召找他,捏捏言辞的脸,便离开。
言辞上前一把抓住往外走的虞教授:“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可是我有话说。”
虞教授轻叹:“跟我去停车场吧。”
言辞跟着虞教授走到学院停车场,上了虞教授的车。
可是言辞说不出小韩警官吞掉十多个人的灵魂。
他摘下一枚戒指,递给虞教授:“您千万信我一回,把这枚戒指给小韩警官,让他戴着。绝对不能摘,任何时候都不能摘。”
虞教授没接:“我能不能问问,这枚戒指是做什么的?”
“没什么作用,就是让以前认识小韩警官的人都忽略掉他。小韩警官必须藏一藏。我给他,他肯定不戴。”
“你去找过他?”
“……去了。”
两个人陷入沉静。
言辞心里难过:“我最后问一个问题,您别生气。您找到小韩警官的时候,是不是……少了内脏?”
虞教授闭上眼。
他双手一推仓库门,标本缸分门别类,浸泡着一部分一部分年轻人。肢体残缺厉害,似乎是制作标本的人嫌麻烦直接丢弃。虎子不全。追悼会的时候虞教授知道,棺材里的虎子不全。
“少了肝和肺。”
言辞眼泪唰地下来,停不住。他立刻下车,因为根本不是他在哭。虞教授坐在车里的侧影,陷进影子,在一瞬间经历永恒的生死。
言辞抹把眼泪,越哭越凶。哭着哭着他觉得可能自己也的确想哭。父亲的牺牲突然间毫无意义。乌发白袍的青年吹着笛子,引着魑魅魍魉乱舞群魔一步一步走向地狱——再也没看言辞一眼。
言辞蹲在街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晚宴才是重头戏。男男女女说着笑着走进宴会厅,挑逗试探,乐此不疲。
“这一次饔飧宴的主题是,‘不病’。不受伤,不被害。老先生为诸位准备了惊喜。”管家温和地介绍,几个用人从门外拉进来两只动物,在座的宾客抽一口气。鹿的身子,猪的头。非常小,走路颤颤巍巍东倒西歪。
“这种兽名‘无损’,肉割复生,割之不尽。肉质甘美无比,最适于现割现吃。这一次最难得的是两头幼兽,肉质更是嫩滑如膏腴。并且……如此强的愈合能力,对女士们的皮肤大有好处哦。”管家礼貌地谐谑地眨眨眼,在座的女客的私语瞬间沸腾。
林召冷静地喝餐前酒。
两只还没断奶的小怪物被捆上四肢堵上嘴,抬上特制的桌面,特级厨师操刀割开毛皮露出薄薄的脂肪层,下面微微抖动的肌肉。厨师刀锋雪亮,削出新鲜肉片大小厚薄完全一致。两只小怪物被堵着嘴,嚎不出来,只能抖,豁开的皮毛一抖一抖,割下的肉也在抖。
席上言笑晏晏,唇舌翻飞,牙齿咬嚼。
林召夹起一片肉片,沾上酱汁,细细品味。
言辞哭得脸肿,睁不开眼。林应找到他的时候他哭过头了正在打嗝,看见林应的车立刻钻进。实在是太丢人了。
晚上白粥小菜,比较清淡。言辞肿着眼一点不耽误吃,嚼嚼嚼不抬头,可怜又可爱。林应心里急得油煎,又不能直接问小猫到底怎么回事。他认定小猫还是没住踏实,逼急了会跑。
没关系,慢慢来。
吃完晚饭林应打电话给嫂子问林召回家没。沈肃肃说回家了,林应才放心。
林召回家挺早,表情没有异样。站在玄关,看见妻子儿子迎出来,向后退一步:“吃过腥气的东西,我想刷牙。”
以前还会吐。现在吐不出来,至少……刷个牙。
饔飧宴,还有下一次。
第21章 第 21 章
21 生死
林应晚上睡不着。他是个整洁自律的人,关于睡觉,都是训练有素的:晚上最迟十点熄灯,沾枕头就睡,睡得很轻,既无动静,也容易醒来。
今天失眠。林应瞪着天花板反省,是不是这几天当家庭煮夫当得太过瘾,以至于疏忽了训练。
从小林召就骂他虎,家人也觉得林应缺心眼,不懂害怕。林应很清楚自己不正常,他对于恐惧没有认识。不光恐惧,比较激烈的感情全都不行。他可以为了任务在热带丛林里潜伏三天不动,沉静而没有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