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不想,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玉匣,心念一起,玉匣电射而去。
那人一定听见了他的话,却停都没停,瞬息间消失不见。
那方玉匣却如被虚空里的一只看不见的手,屈指一扣,去势骤停,又滴溜溜地飞了回来,刚巧落回莫尘手里。
“唉……”莫尘叹息。
不久后,少渊从紫阳葫芦里被倒了出来。
“教主啊,这场戏演得真不容易!”他一出来就大呼小叫,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女娲在上,我差点儿就要去见她老人家了!”
沈惊澜淡淡道:“我已手下留情了。”
最后一招剑光化实之前,他就将少渊收入了葫芦,护住了他。若非如此,现在少渊大概已说不出话来了。
少渊又好奇地问:“那老头最后要送你什么,你怎么不收?”
“绛叶七星藤,炼丹良材。”沈惊澜道,“我何必收他的?他在碎星宗备受猜忌排挤,此物恐怕也要费一番心思才能得到。我教搜寻此物,却要容易许多。”
莫尘的窘迫境况,实际上也是因为他。当初他屠戮一派,为天下不容,人人都想置他死地,碎星宗为表立场,派来追杀的人手也最多。莫尘身为他的师尊,也是最应该表露态度,亲去讨伐的一个。而莫尘以闭关为由,在宗门里推辞不出。
别人是如何待他,沈惊澜并没有忘记。
“绛叶七星藤?”一旁的少渊道,“我在哪里听说过这东西。”
“临砚带回来过。”
沈惊澜的心思,也随之转到临砚身上。
绛叶七星藤生于苦寒之地,人迹罕至之处,临砚的确曾远赴极北,给他搜集过几支,令教中招揽的丹术大师为他炼制丹药。不过这些年来药吃了不少,起色却是不大。
小砚……他心底呢喃。
临砚有事赴往苗疆,不能随他一起来这华山论道大会。
他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这其中泰半,也是为了自己。他总不肯放弃疗治自己的希望。
沈惊澜并不想死。前些年他的身体和精力还能支撑时,他也寻求过许多办法、找遍了各种良药,近几年来,他已经渐渐看开。就如迟暮的老人知道自己一定会死、迟早会死,他的心态也同样。虽不盼望,也不惧怕,到了那一天真的降临之时,可以坦然相迎。
他只希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临砚能多陪陪他。
可惜这句话无论婉转地暗示,还是直白地说出口,临砚都没能听进去。
“师尊,刚才那位难道是……”
莫尘点点头:“正是他。我刚才向你提起的绝无仅有的天才,也是他。”
他似已看透了叶云真的心思,又道:“他使出的最后三招,你可看清楚了?为师的青莲剑歌是奇遇得来,缺少了最后三招,我穷尽心血,才将之勉强补完,但我补的三招终究是流于平庸。青莲剑歌这套剑法,绝不止于你如今学到的威力!想不到……我竟还能亲眼看见,这失传三招重现于世的一天。”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感喟。
若在最初,他还激动满溢,待到想起了他这阔别已久的徒弟的身体状况,又低落了下去。
也许,还是来见最后一面的吧。
叶云真却还有疑问。
他皱了皱眉,道:“师尊,既然剑招已经失传,您又如何断定,他使出的就是真正的最后三招呢?”
“如他所说,”莫尘道,“这三招本身就藏在前面的招式里。绝无可能不是。”
就算真的不是,这三招也抵达了青莲剑歌的巅峰,再也没有比这更强的三招。
叶云真思索着什么,半晌,向莫尘跪了下来:“求师尊传授弟子这三招!”
他虽然也亲眼目睹,要他有样学样地演练一遍,却是万万不能。他只看得出这三招精妙,还不能看透剑招中的玄机。而莫尘钻研青莲剑歌的时日,已经太久太久,早已推演过剑招的千百种变化,所欠缺的,唯有一点灵光而已。只要轻轻点破,便能洞彻全局。
莫尘道:“你先发下誓愿,不凭此对阵魔教,不私相传授。我再教你。”
“是!”叶云真一口答应。
第41章 真凶
到了深夜,若有似无的箫声,又传入耳中。
许笑飞还借住在唐家。这次去灵蛇宫,逍遥派似也早已看穿唐家的图谋,为免争功,只派了一名长老和三个弟子前来,顾长老在战斗中还刻意地维护弟子们,所以许笑飞根本没受什么伤。至于他的好友唐怀英,就没这么幸运了,伤势颇重,需得好好静养一阵子。
他原本打算这就动身去华山,还赶得上凑论道大会最后的热闹。去不成的唐怀英却一定要他多留两天,由他带路在唐家周边转一转,许笑飞看他可怜,也就答应了。
此刻,他躺在床上,听着这低柔婉转的箫声。
好像曾经听过。并非在几天前的夜晚,而是更久远、更久远的过去。
没等一曲奏完,他就已穿好衣裳,套上鞋袜,冲出房间,飞了出去。
循着箫声,他像一只大鸟轻盈地落在唐家最偏僻的一处院子的墙头,箫声就从墙内传出。他虽不想像个小偷一样往墙里窥视,可是这听似熟悉的箫声,却非让他有一种搞清楚的冲动不可。
月色正明。
风里浮动着花香。
院子里低头吹箫的人影,身形清瘦,带着一股淡然出尘之意。
箫声忽止。
一个像箫声那么动听,却又带着几分冷淡的声音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许笑飞一惊,下一刻,院墙上浮现金色的符箓,一股大力涌来,将他推进了院子里。
那吹箫的人已垂下了持箫的手,长身而立,却没有转眼望向他,而是面对着寂寥的夜色。
许笑飞拱手一揖:“在下许笑飞,逍遥派弟子,受唐怀英之邀在唐家暂住几天。冒昧打扰了前辈,还望恕罪。”
沉默了许久,那人方才开口:“你不是他?”
“‘他’是谁?”许笑飞不解,“前辈莫非在等人?”
没等到回答,就见白影纵横,对方以一支玉箫为武器,向他攻来,招式凌厉,许笑飞连忙举剑招架。
好不容易拆了十招,漫天的箫影忽然不见,对方已收了手。
“你果然不是他。远在六十年前,他就已强过你,放在今天,他绝不会只有你这种功力。”
许笑飞更加好奇:“前辈说的,究竟是谁?”
对方不答,又自顾自地道:“你说你是逍遥弟子。可你方才使出的剑法,却绝非逍遥派所有,你这剑法,又是何人所教?”
“这剑法是我从一本古旧的剑谱里学来的。我也不知剑谱由谁所写,莫非你知道?”
“是么,”那人轻轻叹息,“你的声音也很像他。”
他的语声,渐渐变得更落寞:“我等候多年,只等来了你……难道终究不能等来他?”
他的话,许笑飞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为好。
他只能迷惑地问:“容我冒昧一问,前辈又是谁?”
对方这次倒没有避而不答:“你刚才说,你是怀英的朋友?我就是他的二叔。”
二叔?许笑飞一愕。
这好像就是唐怀英所说的那位前辈。
少年成名,在当年的论道大会上斩获第二,只输了沈惊澜一筹,却又忽然退隐,销声匿迹——
许笑飞还记得他的名字:唐轩竹。
从刚才比划的那几招看来,似乎他在退隐之后,也一直没有搁下修行。
“唐怀英向我提起过前辈,”许笑飞道,“他说,前辈是一代俊杰,就连他的师父也很仰慕前辈。”
“他的师父唐梓心?”唐轩竹摇了摇头,“不值一提的庸才而已,只有炒制的新茶中,才能觉出几分灵气。”
他忽然又道:“小友,你可看得见,那株木芙蓉开了几朵?”又解释,“我双目已眇,连神识中都是一片混沌白雾。之前和你对敌,是听音辨位而已。”
空气里的确飘着花香。一棵木芙蓉立在庭院的花坛中,大瓣的粉白芙蓉花,点缀在枝叶间。
他居然是个瞎子?许笑飞又吃了一惊。月光正照在唐轩竹脸上,映在那双晶莹的瞳仁里。
这本来是一张相当英俊好看的脸,也是一双相当动人的双眸。许笑飞不由觉得遗憾。#160;
“开了六朵,还有三朵将开未开。”许笑飞道。
“好。”唐轩竹点点头,“小友,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明晚再来吧,我教你一些修行心得,就教到芙蓉初谢为止。”
许笑飞想了想,答应下来。
他也曾开玩笑地对祁燕师姐抱怨,为什么总有人按着头给他送秘籍,教他功法?但机缘来了,他也绝不会错过。
许笑飞又如前几天一样,飞落院中。他每夜来向唐轩竹请教,白天就有些精神不济,后来就连来找他闲晃的唐怀英都神神秘秘地问:“小许,你晚上都偷偷地干嘛去了?要去喝花酒找乐子,也可以叫上我呀,我虽然受了伤,也还是很行的!”许笑飞给他翻了个白眼。
唐轩竹已在院中等候了。他就驻足芙蓉树下,微微仰头,似要数清楚,到底花开了多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