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晴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整个人都吓坏了。此时突然遇见宝禾先生,虽然素来不喜此人,专和他拌嘴,毕竟是遇到了自己熟悉的人,饶是画晴素来心胆豪粗,不让须眉,这时也不禁要掉下泪来。她咬了咬嘴唇,问道:“这是哪儿?”宝禾先生忽然打手势要她伏下,轻声道:“有官兵。”画晴连忙伏下身子,两人慢慢爬到一个土堆后面,探头往外张望。
这时天已破晓,大雨之中,见数十名官兵在掩埋尸体,一面掘地,一面大声咒骂。
过了一会儿,尸体草草掩埋完毕,一名看上去地位稍高的人高声吆喝:“都赶紧的,四边瞅瞅,还有尸首没有?”两名士兵应了,站上高地四下张望,见他二人伏在地下,叫道:“这儿还有两具。”
画晴听到那些人竟然把自己当作死尸,心中大怒,便要跳起来寻晦气。宝禾先生一把拖住她手臂,低声道:“等他们过来。”两名士兵拿着铁锹走过来,画晴和宝禾先生二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死,待两名士兵走近俯身伸手要拉时,宝禾先生突然跳起,干净利落地切断了两兵的喉咙。两兵甚至连一声也没来得及叫便已然丧命。
刚刚吆喝那人等了半天也不见那两名士兵回来,雨下得又大,好生不耐烦。口中王八羔子地骂着,骑了马过来查看。宝禾先生低声道:“别作声,我去夺他的马。”
那人走到近处,见两兵死在地上,大吃一惊,正待叫人,宝禾先生一个箭步已窜上去,挥刀斜劈。
那人手中未拿兵刃,举起马鞭一挡,连鞭带头地给砍下马来。
宝禾先生挽住马缰,叫道:“快上马!”画晴以前骑过马,当即翻身上马,宝禾先生紧随其后,跃上马背,用刀背敲击马臀,那马吃痛,飞奔而去。此时众兵已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大声呐喊,各举兵刃追来。然而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不一会儿宝禾先生和画晴二人便从众兵的视线中消失了……
第13章 双恋(五)
奔了不知有多久,宝禾先生只觉昨夜左肩被刀砍伤的地方愈来愈痛,难以忍受,一阵昏迷,竟跌下马来。画晴见宝禾先生情况不妙,忙勒住马头,翻身下马查看情况。只见宝禾先生双目紧闭,面白如纸,呼吸细微。画晴心中很是害怕,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自己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姐姐死了,父亲不要自己了,孤零零坐在荒林之中,眼前这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不由得悲从中来,抱头大哭,眼泪星星点点地滴在了宝禾先生脸上。
宝禾先生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神智渐清,感到脸上湿湿润润的,以为又下起雨来,微微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张俏脸,一对大眼哭得红红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到自己脸上。他想要起身,然而左肩又传来剧烈的痛感,不由得“哎呦”叫出声来。
画晴见他醒转,心中大喜,见他脸上脏兮兮的,便下意识地掏出手帕,想给他擦,刚伸出手,骤然警觉,又缩了回来,怪他道:“你这人好不要脸,怎么躺在我眼前,也不走开些。”宝禾先生“嗯”了一声,挣扎着要爬起来。画晴道:“算了,体谅你是个伤患,就躺在这儿吧……咱们现在怎么办啊?在村子里时,看你说话一套一套的,鬼心眼子挺多,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宝禾先生道:“我现在肩上痛得厉害,什么也想不出来……姑娘,麻烦你行行好,帮我瞧瞧。”
画晴撇着嘴道:“你让我瞧,我就瞧?我还不乐意瞧呢。”口中虽这么说着,终究还是俯身去看,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宝禾先生的左肩血淋淋的,连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
“喂……你流了好多血。”画晴道,心里有些担心宝禾先生的伤势。
宝禾先生勉力坐起身来,右手用刀尖将肩头的衣服挑开了个口子,发现肩头的伤口有些化脓而且和贴身的衣物粘在了一起,如果贸然撕开必定会使伤口崩裂,导致大出血,可如果不尽快处理,极有可能出现感染症状。
“怎么办啊……要不,咱们到镇上去找大夫吧。”画晴提议道。
宝禾先生想了想,道:“这恐怕不行……昨晚我看那些人的样子,八成又是朝廷在镇压起义军。咱们这样一身装扮,又找医生治伤,指定会被当作是落网之鱼……看来还得麻烦姑娘你了。”
“要我做什么?”画晴现在已经失了分寸,宝禾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宝禾先生用刀从衣服上切下几条布,交到画晴手中,问道:“身边有火折子吗?”
画晴一摸囊中,道:“有的,干什么呀?”
宝禾先生道:“请你捡些枯草树叶来烧点灰,待会儿把我肩上跟伤口粘在一起的衣服撕开,用灰按着创口,再用布条缚住。”
画晴按照他说的话做了,烧了很大一堆灰。
宝禾先生笑道:“成了,足够止得住一百个伤口的血。”
画晴气道:“我是笨丫头,不像姐姐那么温柔体贴,会伺候人。你自己来吧!”
“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宝禾先生讨好道。
画晴道:“哼,你也会知错?”右手捏住宝禾先生肩上的衣物,左手按向他的肩头。
她手指突然碰到男人的肌肤,身体瞬间如同过电一般,立刻将手指缩回,只羞得满脸发烧,直红到耳朵根去。
宝禾先生见她神色有异,虽素来足智多谋却也不大明白,问道:“你怕吗?”画晴嗔道:“我有什么怕的?你才是怕了吧!转过头去,别瞧。”宝禾先生依言转过头去。画晴心下一狠,决定快刀斩乱麻,“刺啦”一下就把衣服和伤口彻底撕开,血一下子喷涌而出。
宝禾先生脸白如纸,埋怨道:“你还是个姑娘家吗?动作能不能轻柔点。”
“我平时又不干这种事情,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倒是你,身为府里的下人怎么知道这么多在外行走的事情,而且处理起伤口来也颇为熟练,难道你是专门在外跑腿的吗?”难得的是画晴并没有借机跟宝禾先生吵嘴,反而问了些关于他的问题。
宝禾先生沉默了半晌,道:“其实我并不是府里的人……我是一名旅行作家,恰巧旅费用尽,而府里在找人押棺,报仇颇丰。”
画晴手中的动作顿了一顿,苦笑道:“我早就该想到是这样……这种活儿,也就骗你们这些外乡人来干。我感觉得到,姐姐这些年在府里一直过得不好。人活着尚且如此,更何况死了呢。更何况双娘湾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宝禾先生见她神情落寞,正想要出言安慰,却见画晴展颜笑道:“你躺在这里别动,我去找点水喝。”说罢便不知去向。
也算画晴好运,走了没多远就找到了一条小溪。她俯身溪上,将手上的血在溪中洗净,抬眼突然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见头发蓬松,身上的衣服又湿又皱,脸上满是血渍和泥污,简直不成人样,心想:“糟糕,这副鬼样子全叫他瞧去了。”于是映照溪水,洗净了脸,十指权当梳子,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忽然,她发现自己水中的倒影有些不大对劲,水中的人影虽然与她有着同样的相貌,做着同样的动作,但她就是可以一眼看出那不是自己……
“姐姐,你回来了……”画晴自言自语道,脸上露出一个让人看不懂的笑容,伸手拿出一把放在怀里的发梳,把头发低低地挽成一个髻儿。
等她回转,宝禾先生已痛得死去活来。画晴见他虽然脸上装作不在乎,依然跟自己有说有笑的,但脸色惨白,不住地流汗,想必一定很不好受,怜惜之念,油然而生。画晴,不,应该是诗雨,叫他张开嘴,将方才衣中所浸溪水挤到他口中,轻轻问道:“痛得厉害吗?”
宝禾先生一路上一直将这个莽姑娘当作斗智的对手,见她离开一阵不仅把发型换了,还把性子也跟着换了,心中大奇,望着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诗雨见他发呆,只道他神智又糊涂了,忙问:“先生,您怎么了?”
宝禾先生定了一定神,道:“好些了,多谢你……你为何要唤我先生?”
诗雨道:“之前是我妹……我没教养,冲撞了先生。先生是作家,作家就是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我当然要称呼您为先生了。”
宝禾先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咱们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可也别上市镇,得找个偏僻的农家,就说咱们是兄妹俩……”
诗雨道:“我要称呼先生为哥哥吗?”
宝禾先生道:“这是权宜之计……怎么,你不愿意吗?”
诗雨赶忙摇头道:“不,能有先生这样的哥哥我自然愿意。只不过……我们不是已经有婚约了吗?”
宝禾先生笑道:“你这丫头也太死心眼了,我说会让你们得到幸福,但没有说你们一定要嫁给我啊。你们还小,将来一定能遇到把你们放在心尖儿上来疼的男人。”
诗雨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宝禾先生接着又道:“一会儿遇到人家,咱们就说路上遇到了大军,把行李包裹都抢去了,还把咱们打了一顿。”
两人串好了词后,诗雨小心地将宝禾先生扶了起来。
宝禾先生道:“你骑马吧,我脚上没伤,走路无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