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刑台上,白色仙袍破碎了的桃夭,碎口上的血液已经凝成暗红色。
血液从桃夭的嘴角淌出来了。
身上伤口处的血液也顺着墨色的铁链淌了下去。
桃夭只觉得自己身上汗涔涔的,发丝胡乱地黏在脖颈上,身下的三昧真火越烧越旺,铁链导上来的热,从四肢蔓延到身体里,细枝末节,直触心脏。
鬼蛇抽打桃夭抽打到自己都精疲力尽了,握着烈焰鞭一个劲的喘气。
桃夭强撑着,凝聚焕然的意识,视线透过散乱的发丝落到蓝色仙袍的灼华身上。
他的嘴角终究上扬了。
“帝父,放了桃夭!”灼华忽然跪地,让大殿内所有的议论声都纷纷熄了下去。
“你没有资格求情!”天帝怒斥灼华,指着鬼蛇,命令道:“用古雷阵,剔他仙骨!”。
四下一片寂寂,古雷阵,是诛上古之神的禁术。
紧接着便是霹雳一声,伴着桃夭的嘶叫响彻大殿。
“是!”灼华忽然抬头,声嘶力竭,目眦尽裂,“是灼桃杀了璨颜!”。
桃夭意识沉沉,却还是听到了灼华的声音,身体软塌塌的,连头都摇不动了,一个“不”字也只能在喉咙含糊作响,清泪从眼眶里无止尽地往外淌。
灼华看着被仙婢带上殿的灼桃,咬着嘴唇,忍不住的啜泣。
可是身后桃夭一声声惨叫和着刺儿的古雷,让他的心如置油锅。
“灼桃,过来,到父君这里来。”灼华抬起头对着灼桃笑,却在瞧着灼桃委屈的低着头的模样还是没忍住,跨下了笑容。
刑台上的桃夭无能为力的看着灼桃走向灼华,他努力让自己发声,但所有的话语只能在喉咙里作响:“不要去,不要,灼桃,不要。”。
灼华把头埋在灼桃的脖颈窝里。
手掌附上灼桃的背。
不一会儿,整个大殿阒静得只听见一块木头掉在地面上的声音。
三千旧事已作空,十只金乌破笼飞。
天帝问月三生事,欲把情人凡世抛。
第二世·青灯劫
第88章 必共玄都奈
青髩骅骝似来生,烟波江上耽。
古楼一望,满地颓唐皆似霜。
群山环抱,银装素裹。
白雪皑皑的山路间,九曲回环,远远就能望见山窝里灰瓦红墙的寺庙。
二叔叔牵着五岁的乐颉,一步步走的很慢,时不时的都会回头瞧瞧小乐颉,怕他摔着。
到寺庙山下的时候,乐颉仰头看了一眼不见头的长长石阶,石阶两旁是野生的杂树。
乐颉瞧着从石阶上走下个身着灰色僧衣的清瘦和尚,估摸着十五六岁的年纪。
乐颉有些惊怯,下意识去拉住二叔叔的手,朝二叔叔靠了靠。
这里实在太静了,静得让乐颉悚然,他第一次想到了太公公提过的死。
二叔叔对他的反应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灰色僧衣走到乐颉和二叔叔的面前,双手合十作了个揖,然后看了乐颉一眼,才对二叔叔道:“住持已经在庙里候着,等寂灭上山。”。
“法号已经取好了?”二叔叔有些惊诧的问。
“嗯”和尚点了点头,便领着叔侄二人朝山上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乐颉有些乏了,连连打了两个哈欠,觉得眼皮皱巴巴的,丝毫无力。正抬手揉着,忽然被二叔叔抱了起来。
乐颉趴在二叔叔的肩头,眼睛疲惫的眯成了一条缝,眼皮把世界切成了一条白线。
迷迷瞪瞪,忽而听到二叔叔说了句什么“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
到一间禅房时,二叔叔才把小乐颉放在身。
小乐颉落地时忽然醒来,不禁打了个寒颤。睡意朦胧的站着,身体摇摇晃晃要倒的意思。
二叔叔拉着小乐颉随着和尚进了禅房,屋里陈设朴质。
香炉里袅袅飘起的白烟,几案旁放着三四个蒲团。
一个黄色□□的胖和尚坐在几案旁,脸色慈祥的看着乐颉。
乐颉似乎害怕生人,肉肉的小手抓着二叔叔的衣衫下摆,半个身子都藏在后面。
那青年和尚向老和尚行了个礼,然后对着二叔叔道:“这便是虚无住持。”。
和尚话毕,便被虚无住持吩咐道:“迦尘,你先带寂灭去到东院的那间寮房休息。”。
“是生灭师弟所住的那间么?”法号迦尘的青年和尚问。
老和尚点点头。
可是乐颉却抓着二叔叔的衣摆不松手,二叔叔哄他,说办完事就带他走,他才将信将疑的松了手,同迦尘和尚出去了。
带迦尘带着乐颉出了门,二叔叔才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素布包裹的东西。
他放到几案上,待虚无住持打开来,见到是两件玉饰——一吊白玉桃花玉佩和一挂玉葫芦。
二叔叔娓娓道来:“乐颉出生那日,天空乍现彩云,百鸟飞去我乐家大院,十里之内,百花齐放。他口中又衔着这玉桃花,颈上戴着这挂玉葫芦。我乐家世代书香,本是不信鬼神之说。但却对乐颉的异象出世甚是上心,颇为重视,某日来了个道士,请他算了一卦,说乐颉是神仙之相,但在及冠之年有血光之灾,所以让我们送到寺庙,待过了及冠之年后再接回家。于是便提早写了信,本该两月前送来,但乐颉大病了一场,直至今日送上了贵寺。”。
虚无住持收好了那两件玉饰,又向二叔承诺必会保证乐颉安然度过及冠之年。
东院种了好多竹子,乐颉被迦尘牵着手,左右顾盼,看着廊外密匝匝的竹林如一道绿墙。
走廊甚长。
迦尘每过一处都会向乐颉详细讲述那处是作何用处,现又指着东院长廊的每一间房说着谁谁谁和谁谁谁一起住在里面。
等他们停在长廊的尾端的一间屋,竹林也到了头。
屋外只有几棵稀稀落落的青绿竹子,视线透过竹身,能看到远处白雪覆盖的山群间的浓浓雾霭如同牛乳流淌的河流。
迦尘和尚推开门,牵着乐颉要进去,却见乐颉拉着自己的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迦尘和尚蹲下身,和乐颉齐高,看着乐颉低着头,一脸漠落凄凉的模样,下颌收欠进去,眼皮耷拉着,嘴巴委屈的瘪着。
乐颉忽然松开迦尘的手,然后朝着走廊的那头跑去。
途中被几道台阶绊倒,手掌都被擦破了皮,他也忍着痛,满不在乎地站起身来又跑。
到寺庙口的时候他看到了二叔叔青衫的背影一点点从石阶处消失时,他没有出声,只是觉得心里忽然空了,整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剧烈运动后心脏在胸口哐哐直跳,喘着粗气,胸口起伏。
乐颉转过身子时,看到了站在自己背后的迦尘。
他走上前去拉住迦尘的手后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走吧”后整个人就陷入了沉默,没再说话。
迦尘低着头看了他几眼,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感到自己的右手手指被乐颉紧紧地抓着。
房内有两张床,一模一样的枕头和被子,让乐颉不知该走向哪张,只好朝着圆桌旁的木凳子走去。
迦尘也跟着走了过去,拿起桌上的茶壶一边倒茶一边笑着说:“生灭师弟竟早早给你把床都铺好了。”。
他把一杯金银花茶递给乐颉时道:“生灭比你大两岁,待人温和有礼,你俩定能处到一处。”。
乐颉小小啜饮了一口茶水,捧着白色的茶杯看向迦尘,却不说话。
迦尘看着他笑了笑,指着靠窗的那张床对他说:“以后你睡那儿”。
又想起什么来,站起身走向两张床之间的那堵墙中央立着的红漆立柜旁,打开衣柜拿出套新的灰色僧衣,回过头招呼乐颉:“小师弟快过来,师兄替你穿上。”。
乐颉彼时心情已经缓和下来,忽然好奇地走向迦尘。
眼里满是新奇的盯着迦尘手里的灰色僧衣,有些期待般:“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迦尘对他笑。
乐颉又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青年和尚,觉着他穿着灰色僧衣倒是好看,便放下心。
迦尘猜到乐颉在想什么,打去道:“若是你瞧着师兄这身不好看,是不是还不要穿这僧衣啦?”。
被看透小心思的乐颉羞赧地微低头,嘴角却噙着一丝开心的笑。
乐颉坐在床上,牵着胸前的衣襟自个打量着,迦尘单膝跪在地上替他换上僧鞋。
乐颉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迦尘光秃秃的头顶,讷讷结舌。
迦尘一脸疑惑地抬头看他。
“我也要剪掉头发么?”乐颉说完,有些脸红。
“你不用,师傅替你准备了帽子。”迦尘坐到乐颉的身旁。
晚膳过后,迦尘问乐颉能不能一个人回寮房,他说他要去作晚课。
乐颉点了点头,然后迦尘便放心了就叫他早些回去休息,今晚就不用做晚课但明早要早起作早课。
乐颉回到房内,四下静谧无声,整个东院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外头又下起了雪。
他趴在窗头看了一会儿雪,觉得有些冷就躲进了被子。
不知不觉悲伤的情绪又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