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曳的声音寒冷而令人畏惧,他只是平静的陈述着,可是却让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他那紧迫逼人的气势,就如凡夫俗子面对高高在上的天神时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而只能选择臣服。
程君一咬牙看着白曳,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相当不甘嗜血的眼神看着对方,就如一只蛰伏的狼。
瑰丽绚烂的霞光将昳阳山装点的越发如梦如幻,花佚一袭红衣站在那棵硕大的古树下,树缝间漏下的碎片沾染着氤氲朦胧的意味让花佚身上的色彩越发瑰丽媚人。
花佚的眉眼间是少见的温顺,他的神色看起来相当宁静,甚至宁静到多了几分寂寞的意味,他看着这棵古树,然后靠在了树上,就如同在给自己寻找一个依靠,他看着这山下的风光,平静却又充满着向往。
程君一躲在墙角看着花佚,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花佚,那个人卸下了他的骄傲,消磨了他的尖锐,同时也削减了那一份属于他的光彩,他看出来花佚的眼底隐含着的寂寞悲伤,也看出了那份无法遣怀的苦楚。
程君一看着花佚,渐渐握紧了拳头。
在见到花佚之前,他是有些恨他的,恨他认错了人,恨他惹得他一番痴情错付,可当他见到花佚的时候他才发现,根本恨不起来,他能恨得只有他自己,恨他不够强大,恨他面对花佚的时候如此无能,甚至连和他交谈一句都不能办到。
程君一看着花佚,不甘,怨恨,痛苦,嫉妒,痴恋,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缠绕成一道化不开的目光就这样落在花佚身上,再也不能移开半步。
我想得到这个人。
程君一想着。
我想和这个人一起看遍这名山大川,一起畅游江湖,一起肆意余生,是你勾起了我的执念,而如今,你竟是妄图脱身了吗?
白曳迈着平稳的步子走了过去,将一件外袍披在了花佚身上,轻声说道,“你近日身子不好,要小心提防着寒气。”
花佚微微别过头也不看他,权当白曳不存在一般。
白曳理了理他的头发,将外袍整理好,那白色的外袍包裹住了艳丽的红,就如这整个人已经被打上了别人的标记。
花佚靠在树上发呆,白曳便坐在一旁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四下寂静非常,甚至能感觉到一片落叶掉在地上的声息。
这里没有吵闹,没有讽刺,没有争锋相对,有的只是宁静。
程君一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画面,就如一把刀一刀刀刺进他的胸口,那两人是如此的令人惊艳,犹如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伴侣,他们之间即便是如此淡漠的氛围,却也再插不进一个人。
“太阳落了。”
白曳看着出神的花佚,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花佚听了冷笑一声,看也不看白曳,转身向屋子的方向走去。
白曳也站了起来,饶有深意的向着程君一的方向看了一眼,随机便跟了上去。
花佚一进屋子便懒懒的躺在了床上,一副神游天外的神态。
白曳跟着走了进来,看着花佚,微微垂下眸子,轻声问道,“佚儿最近为何爱去那棵树下,可是喜欢那儿的夕阳?”
花佚看了眼白曳,冷笑着说道,“我是喜欢那山下的人烟,每到落日,山下的居民便三三五五的回了家中,这烟火一起,便是多了一份热度,我这辈子尝不到这烟火,自然便想多看看。”
花佚的话语中总是带着刺,就如这人一般艳丽到灼人,先前他还会骂,会对他横眉冷对,会对他嘲讽谩骂,可是现在他不看不理,只是时不时的说出一些捅人心窝子的话。
白曳脸色依旧是清冷宁静的,他看了看花佚,突然轻声说道,“佚儿喜欢人间的烟火,师尊为你寻来可好?”
花佚依旧只是冷笑,“你寻来的,不过是人间的吃食罢了,师尊不食人烟多年,又怎知这烟火重的是那人心?”
白曳听了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将视线落在花佚身上,看着他说道,“佚儿喜欢吃什么?”
花佚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连喜好都不曾记得,又哪里说得上心思?”
花佚说完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了,白曳看了也只是微微蹙了眉头,轻声关上门走了出去。
乐儒正在准备弟子们晚上的吃食,这昳阳派人少,吃东西的人也不多,每天乐儒就像是家里的大哥一般给这一大家人准备着伙食。
当白曳走进来的时候乐儒正在洗菜,他看着白曳颇为憨厚的笑了笑,恭敬地问了句,“师尊有事?”
白曳微微蹙起眉头,看着这厨房里的食材,然后开口说道,“做些吃食。”
乐儒听了,随即应道,“好,弟子这便去。”
白曳伸出手止住了乐儒的动作,开口说道,“我来。”
乐儒怔了怔,颇为惊愕的看着白曳挽起袖子,然后拿起来一颗碧绿的野菜,低着头慢慢的放在水里洗了起来。
“师尊怎么想要亲自下厨了?”乐儒有些忐忑的看着白曳问道。
“佚儿想吃。”
乐儒听了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可是视线还是往白曳那里瞟,此时白曳将袖子挽起,微微抿着嘴洗着手里的野菜,神情认真而又带着生涩,那原本不染纤尘的仙者在这一刻尽染人烟。
夜色渐渐降临,花佚懒懒的躺在床上,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了几声敲门声,花佚懒懒的支起身子,心中有些诧异,白曳向来不敲门,这时候来的会是谁呢?
白曳将一盘小菜一份荤菜还有一盘汤放进了食盒里,然后向着屋子走去,这房门是开着的,白曳直接走了进去。
白曳将食盒放在桌上,一面打开盒子将东西拿出来,一面轻声说道,“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随意……”
“程君一来过?”花佚盯着白曳冷声问道。
白曳皱眉看着花佚,并没有回答,可那神色却说明了一切。
花佚一把抓住了白曳的手臂,厉声逼问道,“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白曳皱眉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确认程君一早就下山了,两人也不可能有任何接触,他不明白,花佚是怎么知道的?
花佚看着他的神情,笑的无比讽刺,“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可是有人知道。有人托小师弟带来了一份糖蒸酥酪,师尊,这只有他知道,这天下拢共就这么一个把我放在心上的人,可你却偏偏断了我这缘分。”
“今后我也会记住的。”白曳沉声说道。
“我不需要!”花佚突然一把将白曳推开,大声说道。
“师尊,到现在为止我花佚还唤你一声师尊,我求你,不要断了我们这十几年的最后的情分!”
“这吃食我放在这里,你若是饿了,便随意吃点吧。”白曳说着开门走了出去。
第42章 第 42 章
白曳站在古树下,夜色寒凉,这古树参天,枝叶交错,如此看来竟有了几分遮天蔽日的姿态。
修长白皙的手指渐渐地拂过干枯粗糙的树干,五百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不起眼的小树苗都变成了参天大树,那情呢?
程君一说的没错,五百年的时间,死人都只剩下骨头了,那么,那无形无态的情可以保持多久?
白曳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眼前已经枝繁叶茂的大树,不禁有些愕然,原来在不经意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这世间只余下他一人,依旧如故。
脚步踏在树叶上的声音将白曳的思绪唤醒,白曳回头一看,却是乐儒。
“有事?”
乐儒恭敬地行了礼,低着头唤道,“师尊。”
白曳了然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说道,“你在昳阳山有多久了?”
乐儒笑的憨厚,“已有五百年了,也是乐儒的运气,遇见了师尊,从阎王爷那儿偷得了这五百年的寿数。”
“你心思澄澈,是难得一见的通透之人,得此机遇,本就是你的命数。”
乐儒老实的笑了笑,他本就是这山脚下的一个厨子,也不过偶然遇见了贵人,这才白白担了这大弟子的名头,这五百年里,他的生活依旧如故,每日烧菜做饭,闲时喂鸡种菜,他本就不是什么修仙之人,若是真要计较起来,说他是这山中的一个简单农户也未为不可。
可在这五百年里,他看着这因果不断的纠葛爱恨,这一世牵着一世的情仇冤孽,这永远解不开的命数天意,乐儒看着在这网中的人不断地挣扎纠缠,却将自己越缠越紧,就如两头困兽一般,至死方休。
白曳轻轻皱起眉头看着乐儒,“你想谈佚儿的事情?”
乐儒局促的看了白曳一眼,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在这两人的几世纠葛中的一个路人,按理说,他实在是没有开口的资格,可是他却没法让自己的嘴闭上。
明明,明明这一世的纠葛就该解了,明明两个人之间那孽缘已经找了一个消减的好去处,可是为何,白曳却仍旧要在此执迷不悟!
“师尊。”乐儒不安的看了白曳一眼,迟疑的开口说道,“这一世,你们也该解了。”
白曳没有说话,乐儒见状,继续开口说道,“这一世,若是顺其自然,花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