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放几个辣椒好?
肯定是下得越多辣味越重,我几乎能料想到大个儿看到红灿灿时拍手的模样——他并不太能吃辣,瘾头却莫名地大,每天把自己辣得嘴唇鲜红,眼泪汪汪之时紧紧抓住我捏着筷子的手,嘟起嘴给我看,哆哆嗦嗦地说:“真好,太有劲儿了,太好吃了,下次就放这么多辣椒,再多放点儿也行。”
可他最近精神头不太好呀,吃饭少油少盐少辛辣是中西医公认的养生之道,我苦恼地思考:这辣椒我放是不放?
那自然是不能放的!我是为了他着想。
可为免他吃饭时跺脚撇嘴,我还是放了少少、少少的几个。
走到门口,我站在略窄的门框处,像游戏角色在两簇珊瑚丛间瞎晃那般晃了两下,又返身回去打开装尖椒的密封罐,闭着眼往锅里瓶口朝下地倾倒了一把——啊,心情如同久旱逢甘霖那般好。
再一回到电脑前,我看到秦臻在家族频道和远名扬打字吵架。
秦臻最近也是奇奇怪怪,做的些事教人看不懂——就我所知,他平时和老板们说话口气都还可以,通常是循循善诱、因势利导型的,非常符合一名专业代练的自我定位,而且他也并非是个不会聊天的人,但不知为了什么,一旦遇上远名扬,他就总竭尽所能地拎起身边最大一把刀,恨不得朝人家砍去。
秦臻曾特地弄了个号,名字起得和我代练的那个号一脉相承,叫“宝贝亲亲”,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通过我和远名扬搭上了关系,某天,在我给大个儿切了个果盘的工夫里他突然和远名扬结了婚。后来远名扬送了他一套外装和昆仑装备,秦臻本来还挺开心的,起早贪黑地配合远名扬的游戏时间,为了防止打盹儿走神儿,他那两天连神宠的上古任务关联怪都不守了,但他有天忽然发现,远名扬送他的那套装备居然是交易给他之前就加了锁的——在“飞仙”中,给别人加锁的装备代表了对一个人没有足够的信任,或者是说对这个人的信任程度还不及那套装备值钱。
是否收回装备全在于赠送者的意愿,受赠者如果接受了,就代表对这种不对等关系的认可,这一点可以说是“飞仙”中的潜规则。
秦臻这么一个心思仔细的人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发现装备锁,当时一定是有别的什么大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刚发现时,我安慰他道,没事没事,别生气,毕竟刚认识不久,人总是会有一点防备心理嘛,这也很正常,换做咱俩,不是会更小心吗?
没想到秦臻却反过来笑着对我说,我没生气,我不本来就是来坑他的么?呵呵,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生气。
他说得仿佛事不关己,但我知道,他以前玩雨痴那个药师号的时候,可是玩了好几年都没和风伤结过婚呢。
看了秦臻发来的聊天记录我明白了——远名扬不知从何处得知秦臻就是“宝贝亲亲”一事,正难以置信地拍案追问。
“你惹他干嘛呢?”我说,“怎么说人家现在也是老板,你好歹好好说话嘛,等下哪天他不高兴了,不给钱了怎么办啦?”
“不给钱?我打得他跪下来求我,不哭出声来的都不算。”秦臻冷笑,“除了咱俩,现在谁还敢接他们M军团这个烂摊子?就他军团里的那些人?够不够擎苍塞牙缝的?”
这话倒也没夸大太多。我劝道:“那你也别说话太难听了嘛,是个人都有脾气的,对不对?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我正说着,忽看到家族信息提示:远名扬下线了。
“他人呢?今天钱还没给呢!”我问,“你说什么了?他怎么下线了?”
估计秦臻没少占口舌上的便宜,此刻扬眉吐气道:“不知道,可能是掉线?也可能是气死了——我告诉他,他给我药师号的那套装备解锁了,已经被我卖掉了。他这段时间整天张罗和擎苍打架的事,大概把放我那儿的装备给忘了,呵呵,摔到桌子底下把网线蹬断了吧。”
我:“……”
主事人不在,今天的账自然由二当家来结。
秋葬天把秦臻报的数恭恭敬敬地打了过来,告诉我转账成功,请查收。我去账户上查账,发现今天有100多笔入账流水。
我先挑了个大头问:“今天这2000是干嘛的钱?”
“哦,早上远名扬那个傻逼要给我发红包。先发了一次1000的么,我说他打到的是老板账户上,我取不出来的,他又给我发了一次,发到的还是这里面。”秦臻得意道,“你说他是不是傻逼?”
“……一点点吧。”我说,“那剩下这些十块八块的是什么?”
“杀一个人他给我打一次钱,”秦臻哼笑着,“我在野外打架,他就在城里帮我数着。”
我:“……”
远名扬是有多无聊?秦臻怎么好像还很开心似的?关键是——
“那这钱不就等于付过一次了么?刚才秋葬天问多少钱,你又报了一次?还有,”我看了看转账时间,每笔转账之间间隔均匀,绵延了一整天,“你从早晨到现在一直没下线?吃饭了吗?你不困么?”
“秋葬天只问今天该给多少钱,没问我给过了没啊。”秦臻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你不说我还没困,现在真有一点儿了。那我先去睡了哦,等会儿那傻逼要是又上线了,你打电话震我一下,我接着气他。”
“……”我:“好……的。”
我用零工钱换来的小肋排出锅了。
大个儿吃完饭被辣得抱着我哭了好一会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还指着自己的脸颊给我看,指完左边指右边,举证完后一直哼哼着往我怀里拱,说辣得脑袋疼,让我给他揉后脑勺——掌勺的是我、肇事的是我,所以负责人也应当是我。我没办法呀,只能以人为本,放着擎苍、M军团的事不管,专心善后。
他在冰凉的秋夜里出了满头的汗,合着辣出来的眼泪,把我肩膀、前襟蹭得湿哒哒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青年男生特有的体味,这种味道不以好闻与否做定论,只能说它首要的存在意义是包含着一种信息素的味道。
是动物生长到某个时期,身体发出发育成熟的信号。
大个儿抱了我许久。
他不是第一次抱我,经常有意无意地揽上我的腰,只是最近他的手越来越不老实,摸到哪儿都有冠冕堂皇的说辞,像举着尚方宝剑奉命出巡,我若挡他一下那就是抗旨不尊。
“你看你的衣服,这都没洗干净。”他手放在我腰间,用了轻柔巧妙的力道,摩挲着我小腹上的T恤,埋怨道,“脏死了你。”
我穿的是一件深棕色T恤,他能看出来没洗干净真是无愧于处女座的洁癖招牌。
他既然说叫我看,我便低头左右找了一番,可看来看去只看到一颗大脑袋,挡住了我视线的全部去路,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我:“哪里没洗干净了?这件是好新好新的。”
“刚买的吗?什么时候买的?”大个儿不请自来,反手快速掀起我的衣服,“我看看洗标,是不是纯棉的……还有啊,我最近研究发现,一条内裤不能穿太久,最好是两三个月就换一遍,你穿的是咱上次一起去买的那个么?”
“是,不……”他的手上下游走,手背不经意间蹭过我的皮肤——我原先怕痒程度只是一般,没到被碰一下就呜呼哀哉的地步,这时却痒得像是遭到变态酷刑,一秒钟都忍受不了,咬着牙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你怕痒啊?”大个儿问。
我胸口控制不住地随呼吸起伏:“嗯。”
“我不挠你痒痒。”大个儿索性将手贴了上来,纯真无辜地看着我,“你看,我都没掐你。”
我:“……”
岂止是他不动?
他滚烫的手心像低温熨斗一样,这下将我熨得更是不敢妄动,唯恐自己生出皱褶,又要被他来回熨一次。空气中的信号浓度愈来愈大,我似乎能闻见沾在他嘴角唇边的辣椒味,熏得我也像吃过了一口那般,浑身发热。
“好了,头不疼了吧?”我打掉他的手,那掌心又在我身上顺势划了一道,“不难受了去刷刷牙,洗个澡,等下喝点牛奶就不辣了。不能吃就不要吃嘛,明天做饭不给你放辣椒好了呀。”
“不要。谁说我不能吃辣了,接着放。”大个儿不看盘子却直盯着我,舌尖舔了一遭自己的下唇,让它在灯光下发出盈亮的红艳色泽,“每次吃完辣椒我都觉得好爽。”
我:“呃……”
我困扰地一皱眉,还未开口,大个儿又附着了过来——他人离我还有一小段,目光却刺破了空气和我亲密无间:“明天继续啊,说好了的。”
我:“……哦。”
这一夜,天沉地静,大个儿被我赶去洗澡。
浴室空间不大,他向来怕热嫌闷,只拉了一道帘子,连门都没关严,从门缝处传来了水声淅沥,清楚得如同近在我耳边。
我漫无目的地在客厅走动了一阵,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早就抹干净的桌面。
大个儿还蛮环保省水的,偶尔关闭淋浴花洒时,我能听到浴球在他身上摩擦发出的“唰唰”声。可不知是他没有关严混水阀,还是水管里的存水正在受压向外排,花洒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像是山涧的小溪叮咚,也像是掩藏在树枝叶片下的一汪泉眼汩汩——若有游客行至此处,必须人手掬一捧浅尝,才算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