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回家炒一下更香。”大个儿应了一声,乖乖地抱着虾盒子,把拿在手里的那尾虾球连壳放到嘴里,吸着汤里的味儿,只是这样也能一本饕足。
我忽然有点庆幸,有点感激。
我庆幸自己多买了些,才能看到他这种意外惊喜的幸福表情,感激他选的这家店把虾刷得特别干净,我才能放心看着他大快朵颐。另外我还感激这一路上所有和我打照面的车没来撞我,让我平平安安地回到这里,感激我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让我体会喜怒哀乐,和迷人的人生百味。
刚把车开进车库,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从星星点点到夹杂风雷铺天盖地,只用了短短几十秒的时间。
“哎呀,真好,咱回来得正好!”大个儿勤勤恳恳地把车里的东西往家搬,“我就说要下雨吧,要是赶上这么大的雨,上山可太危险了。”
我也提了几只袋子:“天气预报可没说要下雨。”
“嘁噫——天气预报能预报准啥呀?”大个儿不可一世地走在前面摇头晃脑,“还没我明白呢。”
将一堆食物该下锅翻炒的翻炒,该冷冻储藏的冷冻,本打工仔向手口并用啃着虾壳的少东家细细汇报温宅之行的点点滴滴。
刚说到我在温先生面前装傻那段,大个儿连连点头,给我比了个大拇指道:“不告诉他们在哪住着就对了。我爸不见他,是不想叫人上来,我也不愿意看见人上来,以前带过一段时间,这些人整天当我们家的旅游胜地你知道吗?真的是拖家带口地来啊!他们一看楼上那么多房间,就想住两天,人家都开口了你说让住还是不让住?不住吧,我爸拉不下这个脸,住吧,他们下回还来,还敢给你带一堆人!我又不是开宾馆你说是不是?这不是给多少钱的事,咱们也得过日子啊,来那么多人太吵吵了。”
我想起电视剧里的桥段,问:“你说他会不会派人跟踪我?”
“怎么跟啊?”大个儿说,“你不是到我大哥家去了一趟吗?市里那么堵车,他能跟上还不让你看出来?那真是出奇了。”
我突发奇想:“万一呢?或者是螃蟹盒子里给我放个定位什么的,哎,要不咱把螃蟹都拆了煮煮看?”
大个儿拦我:“别别,今天别吃了,这么多虾没吃呢。再说,他们上不来。”
我问:“怎么个‘上不来’法?”
“嗯……”大个儿翻眼看着天花板,像是塞了牙似的拿牙签剔着,“这地方吧,它不好找哇!没人带着,他们找不着上来的路呀!那……就上不来嘛。”
我:“……”我记得我下了省道连个弯都没拐过。
不过,不重要了。我在这儿,他在这儿,我们两个在一起,窗外狂风暴雨,屋内岁月静好,谁还管来时的路如何,将来的路在哪呢?
我剥了个虾给他吃,大个儿默契地一口叼走。我又把自己手指头伸了过去,他反应灵敏,藏起了牙齿,只用唇舌含住我的指尖,拉长了声调“啾”了一声——他是不怕辣,但机体仍会做出应激反应,那吃过麻辣虾球的嘴唇被辣得鲜红,含着我手指的画面鲜艳动人。
我隔着桌子俯过身,也在他脸上清脆地“啵”了一口。
“今天这么高兴?是因为出去玩了一天吗?”大个儿停下手里的剥虾大业看我,犹豫了片刻,忽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想下山了,咱就下去,下回你可不许撇下我了,我又不会催你回来。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在山上待着,我是被最后那几个月忙得……我忙怕了你知道吗?我那阵子天天想不明白,我没少拜哪个庙的菩萨,干嘛受这个累,一心就想找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清静清静。等我缓过劲儿来的,咱就回沈城,好不好?”
我轻摇头:“不去了,哪也不去了。”
大个儿:“没事,想去就去,我怕你无聊。”
“不无聊。”我转念一想,“要不我养点儿什么吧?”
大个儿意外:“嗯?养什么?”
我心如鼓擂,掐着手心清晰地吐出两个字音:“紫貂。”
说完,我注视着他,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大个儿很是不屑。
他脸上露出的那种表情近乎于“文人相轻”,或是可以称之为“同行相斥”:“哎唷,养那玩意儿干啥啊。”
不是么?我就知道温老先生的“印象”靠不住。
我想了个类似的名贵品种:“黄金貂?”
大个儿嘴角一抽:“养它干啥?你差皮袄吗?直接买啊。”
“不不,当然不缺了!我穿羽绒服就挺好的。”我思索一番,“那……花貂?”
“那不一样么?”大个儿十分费解,“养那东西光吃咱家的肉啊。”
我:“水貂!”
“我的妈呀,那东西更臭!”大个儿仿佛被倒了胃口,假假地干呕一声,“不是,你今天怎么就和貂干上了呢?你不是嫌掉毛,不喜欢有毛的东西吗?原来让你养个荷兰鼠你都不养。”
此一时彼一时,岂能一概而论?我试着理解那个世界:“掉点毛好像也没关系,这么大的房子,还怕地上有几根毛么。”
“对呀!”大个儿拍案感叹,“你终于想明白了!我早就说了,谁长毛出来也不是为了掉的,哪能天天掉嘛!掉毛人家也不想的!”
我趁热打铁:“那养个黄鼠狼?”
“谁会养黄……”大个儿满脸吃不下饭的膈应,手一松,虾壳“吧嗒”掉到汤里,“算了算了,你别合计了,还是养个荷兰鼠吧。下次回家的时候想着点儿,去花鸟市场买一只。”
“我不想要荷兰鼠了,”我拒绝道,“我想养点儿不一样的。”
“啥啥?”大个儿惊恐地看着我,唯恐我又语出惊人:“啥叫不一样的?你想养啥?”
“养宠物要给它洗澡,还要单独喂食,定期又要打针,也挺麻烦的。”我说,“你说,要是有一种能时不时变成宠物的人,那多好?”
风吹雨打玻璃窗劈啪作响,屋内两厢无言,大个儿半张着嘴。我们之间一桌之隔,我听不出他到底有没有轻轻吸一口气准备开口。
如果没有,那么也许是我说的不太对,也许是我的态度看起来不那么可靠——这世界虽然大,人的视野却始终只有那么小一片,作为彼此眼中的唯一一人,我怎么可以让他感到有一种不安是来自于我的呢?
“他在任何他想、他觉得可以的时候,变成他本来的样子,这是他的自由,就像我可以穿任何我想穿的衣服,这也是我自由一样,”我放软了声音,缓缓说道,“如果我的衣服会对别人造成困扰,我会避免把它穿出门去,同样,如果他的样子会对别人造成困扰,我知道,他也不会保持那个样子出门。但是我们在考虑受众的时候不要忘了还一个例外,就是我对于他,他对于我。比如此时此地,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可以穿任何我想穿的衣服,他也可以变成任何他喜欢的样子,我们彼此尊重并且欣赏。所以……有吗?如果有,你可以告诉我的。”
大个儿:“……华金啊。”
我一抬手,示意他稍等:“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再多说两句。即便在已知的大部分人的审美范围内,与他相关联的那个模样可能不是那么符合‘美’的定义——其实‘美’是谁定义的我根本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别人审的是什么美,或者像人和人的长相有区别那样,他与既有的图像不相符,但我也觉得他很可爱,甚至觉得他很独特——这种可爱是与外表无关的,我相信一个生命有很多闪光点超乎于其外表之上。又或者,他原本的种群不是那么友好,但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即便我在他吃饭的时候把手伸到他的嘴边。我们读书就是为了学着接受现实中存在的事,明白存在即是合理,而不是用我学到的大道理去评判、孤立他,所以无论他看起来多么与众不同,多么不可思议,多么离经叛道,我都只觉得很有爱,我会很喜欢,我会对他做很温柔的事。”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问我是不是喜欢男生的时候,我说是,你只是愣了一小会儿,反应所用的时间并不比翻到答案发现自己做错了一道题的意外时间长,所以等我遇到一件预料之外的事情时,我会把你的包容和理解传递下去。不知道我这样想对不对?”我走到他身边,捧住他的脸,低头轻啄一口,“我能看看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陪蠢丘走过四个月的时间,蟹蟹!蟹蟹!大家辛苦了!
5.30端午节开新文。攻绝对不会这么蠢了哈哈哈哈哈!
祝大家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