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儿:“这儿呢?这儿,下次剪头发的时候你帮我盯着点儿啊……”
明天要军训,我的衣服没有洗,鞋子没有晾,另外还有些别的什么事没做,不过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一转身他就会悲愤地敲打着阳台门框控诉:你都不看着我说,你是不是敷衍我呢。
我搬了把凳子,挨着镜子面朝他坐下,什么都不干地只盯着他看:“好的,下次剪头发,我帮你盯着。”
大个儿照了半宿镜子才了了心愿,爬到床上安然地躺着:“啊,剪完头发好像连风扇的风都大了。华小金,给我拍张照。”
我端着盆从他床下来回收拾着:“这怎么拍啊?你下来我才能拍啊。”
“杂志街拍那种啊,我假装躺在床上,”大个儿用手框了个框儿,比划道,“就是看似不经意地随手一拍,但是实际效果能达到摆拍的效果,然后旁边写标题和摘要的——你说我给我的照片题个什么字好呢?”
我:“一号楼小王子?”
“哎呀!”大个儿随手抄起床头挂袋里的一包零食朝我砸了过来——幸好我闪得快,它“砰”地一声砸到了我身后的桌子上,带飞了桌面上的无数零碎,力道堪比踢馆砸场。
大个儿:“哎,等会儿他们回来了你可别这么说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嗯。”
不止这一次,我们之间似乎还有很多话,都不太好在别人面前说,哪怕是同寝的同学。
大个儿:“这个好像不太好,听着太娇气,我又不娇气,是不是?你再想个,我挑挑。”
我:“临床系之光?”
“讨厌吧你。”大个儿又抄出一包什么东西,像扔铁饼那般身子一扭,蓄力朝我丢了过来。
我看了前车之鉴有所提防,像接橄榄球一样正正地用胸口截停,双手抱住……这包牛肉干得有半斤重,原味原香的那种,真空包装边角厚实□□,冷不丁被砸一下,还真挺疼。
以至于砸得我一个恍惚,竟然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第102章 我有一份兼职4
我以为他臭美够了就肯睡了, 没想到他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 没多久就被人接离了学校。第二天早晨跑步,点到大个儿的名字时无人应答,辅导员朝迷茫的班长说了一句, 请假了。
正是开学之初,据说请假很不好浑水摸鱼,辅导员只认户口本上的人说的话, 大个儿能请到假, 说明是真的有事吧。
他走时匆忙, 神情有些慌张, 好在辅导员并未召集我们寝室的几个人说些以后在生活上多给予他帮助和鼓励之类的话,我想,我希望,不是严重的事。
大个儿身上有一层无形的保护罩, 让他可以安心在其中不谙世事甚至不事生产, 愿那层保护罩一直在, 让他在其中慢慢长大。
这个世界是很大的, 我们属于它, 但它并不属于我们,它不会事事都向我们报备, 有很多事我们看不明白, 譬如上午训练的休息时间,我们突然听说,隔壁寝室屋里昨天少了个人, 行李、铺盖全都搬走了,连卫生纸都没留下。乍一听有点恐怖,细探之后才听懂,原来那人是转学了。
也可能是转系或者转院吧,总之是那人和大家都不太熟络,事先谁也没说。我们几个只知道“封闭式按成绩录取”这么一条入学途径的人聚在一起,无言地思索了一会儿这其中的过程,都觉得里面肯定藏了莫大的黑幕。
一人感慨:“家里关系硬啊。”
“有关系还得有钱。真没看出来……”隔壁胖子说,“也不对,我压根儿就没看他。哎,他长什么样的来着?”
见胖子望向我,我反问:“你们屋里的,你没看?”
胖子惊讶:“我们屋里的我就要看了吗?一个男的有什么好看的?”
我:“?”
可是我就天天在看大个儿啊。
只要大个儿在我视线范围内一出现,哪怕中间还隔了些其他身影,我也能一眼认出;他吃完饭,打个嗝儿,发声位置正好在我耳边,听音色我就知道他今天吃了几分饱。或许是我信息捕捉能力超乎常人?否则打游戏我也不会甩狙、压枪、瞬镜次次一击毙命了。这么一想我就释然了,不是胖子不长心,是我天赋异禀。
他们在那扇着帽子又开始讨论别的话题,说我们宿舍楼区前的那条路上昨夜有个大叔开了辆豪车来接人,疑似包养;也有人说隔壁就是艺校,大款没事怎么会拐到这里来包养大学生?说不定是哪个富二代自己家的车。
我插嘴问:“不加什么东西?”
胖子:“布加迪威龙。”
我像学习新单词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发音说普通话:“布加迪威龙。”
“嗯。”胖子叹口气,“人家车一年的保养费就赶上我们十年的工资,你说这种人,还上什么学啊,来体验人间疾苦吗?看不懂。”
之后整整两天我们都没见到大个儿,第三天,有人通知我们去领课本。
我想避一避暑气,等下午太阳落山了再去领,和同学结伴去食堂吃饭时遇到了前面领完回来的人,他哭着叮嘱我们说一定要记得拿箱子去拖。我没有箱子,于是想起了大个儿放在我柜子里的行李箱。
那是前几天学生会和学校的老师来查寝前夕他塞进我橱柜的。我们学校查寝的扣分标准有很多,基本宗旨就是东西越少、看起来越没有人间气息给的分越高,校方仿佛希望大家每人只有薄衾一床,满柜书香,日日囊萤映雪手不释卷,个个清心寡欲一心向学。我从老家只拿来了一个行李包,倒出来之后仅占了柜子一个角,而大个儿的东西一堆一堆,当时便为了应付检查而把箱子放进了我的柜子。
我把他的箱子拉出来,寝室的同学凑上来蹲在地上研究:“你这是LV啊。”
“不是我的。”我指指空着的床,“闵丘的,他的东西太多,放不开了。”
同学敲了敲箱子:“空的啊,咱拉开看看吧。”
“行吧,”我说,“我来。”
箱底有一小块和周围装饰浑然一体的标牌,同学把里外缝轧线、内标和拉链扣、锁头摸了一遍:“四码合一,真货啊。”
仿货我见过很多,来时火车上的民工大叔用的编织袋也是LV的,但真货我还真没见过。我问:“真货要多少钱?”
同学端详一番:“这么大的旅行箱,这把手也是皮的吧?最少三万。”
我刚才是想拿这只箱子去拉书来着吗?
看大个儿平时玩的那些数码产品,我知道他有钱,可我没想到他连一个一年用不了几次的箱子也这么奢侈,他家的恩格尔系数岂不是无限趋近于0?
“三万。”我平静地点点头,“我要不要把衣服挪出来,再把他的箱子请进去?”
同学:“好使。”
按说捧着这么个做工精美、名扬海内外的金贵物件,人应该有一种赏心悦目叹为观止的感觉才对,可我却感到一丝不安。想起大个儿的忽然离开,想起他家那个地图上找不到点儿的地址——恕我孤陋寡闻,什么样的产业能在一个地图上连工厂都没标注出来的地方赢获如此之大的利润?
还有大个儿本人,很多时候我觉得他的认知都在常识水平之下。我们这所号称全国乃至亚洲排名多少多少的学校,盛名之下会不会也遭到了无法避免的腐蚀?他会不会是被人从金钱腐蚀形成的缺口中塞进来的?当然,我这样一个从小到大都在帮亲不帮理的人,绝不会因此对他另眼相待,我只是担心,如果他真是这样进来的,那么他那层保护罩就更必不可少了,今时今日它还在保护着他吗?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学校有意提醒新生收心,宣布军训后进行摸底考试,顺便放出了录取成绩排名作为参考。人不可貌相,年级第一竟然就出在我们寝室,人家平时十分低调,风趣开朗全无书呆子的模样,看完成绩后更是谦虚得不得了,马上摆手表示各省份同纲不同卷,这个不能算数。
尽管各省份录取线不同,但是这样能得第一也足以看出实力,我在县高中的那点儿成绩拿到这里完全不够看啊……
第二名,闵丘。
我:“……”
本校欠他一条红毯。
众人还在唏嘘着,纷纷感叹这第二比第一名藏得更深,突然寝室房门被人一推,一个高大的身影赫然站在门口。
他剪头发了。
是的,我知道他剪了,我和他一起去的,我应该是除了他本人和理发师之外最早知道的人,可这一见,我却像从没见过他一样,眼前蓦地一亮,仿佛他身上的白衣黑裤也变成了饱和浓郁的色彩,将寝室映照得无比生动,且明朗。
“回来了啊,家里忙完了?”同学跟他打招呼。
大个儿点头:“嗯。”
他走进来,目光几乎一直盯着我,却并不与我打招呼,正面是潇洒的身影,背后照例拖着七七八八的或塑料或纸袋——我这里可是已经放满啦,不知他这么一群物什打算往哪里塞?不过,就算没地方放,他也有本事把它们一盒盒吃下去,我知道。
想起他有时吃东西陶醉其中却在外人面前羞于表达的模样,我朝他友善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