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写道:“以上条约如签字人有所违背,魔法会有权向其追究责任,并使其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
“这可不算平等条约,”我读到最后,说,“莱恩先生,可以给我一支笔吗?”
他顿了顿,将一根羽毛笔抽了出来:“你已经下了决定?”
“是的。”我说。
我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把协约交还给他。他没有看上面的字,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我今天的问题已经结束了。”他说,“我每次只会过来半个小时,现在时间还有一些。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就请现在对我说吧。”
“我想知道我还会被软禁多久?”我说,“不过我猜这个没有答案。”
“是这样的,”莱恩说,“我也并不知道它的答案。也许在他们满意了你提供的信息之后,你就能立刻重获自由。”
“我还想知道我魔力消失的原因?”
“这两个问题在签协议前我也可以回答你。”他说,“你所在的屋子是第八楼比较特殊的一间,叫做‘眠屋’,取自‘让魔力沉睡’之意。这里的墙壁和地板都很特殊,能产生抑制人体魔力流通并真正生效的魔力场。我不会有事——我会在来之前服下一点抗性药物,能作用于我的血液。”
“就像魔法课。”我低声说了一句。
他终于也微笑了,对我说:“继续。”
“为什么是我父亲?”我问道。
“这我不能答,”他说,“下一个问题。”
我又陆续问了几个我父亲相关的问题,他一概选择不回答。我在后来试探地提出了融合的概念,说得很模糊,而他竟没有跳过,给出了唯一的一句回应。
“ ‘融合’这个说法,本身就是一道伪命题。”
“那么‘密码串’呢?”我问他。
“你从哪里听说了这个名词?”
“在浦国。”我说,“我只听到这一个词。”
他沉吟着,似乎在衡量什么。然后他说:
“好吧。我可以将这个告诉你。据我们所知,‘密码串’是在近年被人放置在了你所取的黑匣子里——那黑匣子的密封很奇巧,本身也是件有价值的东西——但它现在不翼而飞了。”
“它是什么?”我心下的疑惑得到了印证,追问道,“密码序列吗?一张纸?”
“我不确定,”莱恩说,“它可能是任何东西。一张纸、一句话、一道声音、一片魔纹。我不能告诉你更深层的内容。”
我本应再旁敲侧击地问上几句的;我却在此刻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由得跌靠回椅背上,顷刻间被它弄得恍惚了:倘若不是我在拿到那黑匣子的中途出了什么差错,而是它里面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这是否就能解释主教只将我追缉、处刑,而并非继续追根究底地讨问它的下落?
但那黑匣子,如果它已空置许久,失却了贮藏的意义,却仍被伽伦诺放在柜子一角——那么它原本应当是谁的东西?
“我还想问一个人,”我按捺住声音里的急切,说道,“魔法会的科研部里,是不是有一个人名叫弗洛伊德?”
那午后带着暖意的空气仿佛静了静。我听见莱恩说:“你了解得不少,维森特,”
我悚然一惊,抬眼看他。但莱恩的目光称得上温和,没有任何恶意的疑问在里面。
“弗洛伊德,”莱恩说,“我的确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他不是我同一时代的人,大约属于哥亚那个时代。他加入魔法会的时候是在六十年前左右,做出了不少成就,很短暂而又辉煌。我之所以能对他印象清晰,是因为那时的魔法会还没有科研部,而他就是科研部的创始人之一。”
“你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吗?”
“圆片眼镜,”莱恩说,“有关他相貌的记载不多,我只看到这一条。我后来认为,他应当是那时候贡献最杰出的人之一,只不过在我们的教科书上没有提及。他不会魔法,只是单纯做理论研究——惊才绝艳。他的许多成果放到现在,都是十分超前的。”
“那确实很伟大。”也很无私,我想,但没有这么说出来。我没想到被写下的歌伦度南历史一角会是这个样子。“所以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刚刚的形容里有‘短暂而又辉煌’。”
莱恩答道:“死亡作祟。”
我想到记忆中看到的他的年轻样貌,觉得无法置信。那个面容仿佛永远无法被岁月留下痕迹、睿智而又崇尚和平的浦国智者——
“他已经离世了?”我问道。
“是的。”莱恩说,“自然死亡,没有任何外因;无疑是科研界的一大损失。那时他在魔法会仅仅就职了三年。”
我默然无语,心中感到极为惋惜。
此时大约也正好过了半小时的时限。莱恩将我那枚作为关键物品的戒指讨去,与记录簿一起收进了一个文件袋,穿上大衣,走到门口,对我道别。
“三餐会定时出现在床头柜上,他们有渠道将它送上来,所有东西都可以放心使用。”他在打开`房门前对我嘱托,“不需要为魔法失效心焦,也不要尝试强行出去。这件事迟早会得到解决。”
“我可以用我的名誉起誓,”我再次强调了一遍,“我从没有开启过那个匣子。”
“我知道。”莱恩说,“但魔法会需要更多的信息。你完成的这个任务比你想象得重大,任职的人不能相信孤证。”
我清楚现在的我是难以自辩了。我凝视着房门前那个人,那扇房门即将再度落锁——凝视着那个魔法会的参议员,我作为预备先锋军的联络人,与我相识五年的魔法学教授。
我说:“那你相信我吗,莱恩先生?”
他说:“我相信你。”
他立刻走了,那扇门很快地在他身后合上,只余下一声轻响,一切便再度归于午后的平静。
我在外面坐了半晌,又回到里间,把我自己丢在床上,猜测着房门在什么时候再度响起。虽然接下来我还有着一个夜晚要度过,但我此时觉得,我所能等待的只是第二天的黎明以后了。
☆、第五十四章
这场讯问的时间远比我想象得要长。莱恩每日在固定时间到访,携来记录簿上他收到的新问题,过半小时就离开。八楼禁区的一切都很平静,我只在第十来天的时候听到门口隐约有争辩声。我悄悄凑过去,发现其中之一似乎是奥德的声音。有人在更远处要他离开,而他的说话声响在我门板的附近。
“我是他的助手之一。”奥德说。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禁区的门卡、查明或推测到我所在位置的。
更远处那人似乎在走近,声气更严厉了一些,像是在警告,而奥德还在拖延着时间。
我在屋内踱了几步。我有心奥德传达我一切安好,但又担忧同在外面那人由此对他生疑,便生了一个歪主意,假装我正心潮澎湃地吟诗。
“我的太阳啊!”我大声杜撰道,情感充沛,“你的光亮无法烧灼我靠近的羽翼!我——我在沉睡里静待,在清醒间飞跃千里,因为我的躁动,永——远——无法将息!”
我靠在门口的墙边,弯腰憋着笑,脸如同被太阳烤过一轮。
奥德的说话声似乎卡断了一下,又言辞流利地继续驳斥那人。与此同时,我看那门扇底部的细小的缝隙里挤进了什么雪白东西的扁扁一角,赶忙伸手去抽它。
它大约是被人用脚跟抵进来的,上面还残留着一角淡淡的鞋印。我嘀咕了一句“暴殄天物”,将那东西拾起来看,发现是个叠好的纸鸟。翅膀折得尤为精致,不过用奥德的话来说,也许该形容它“结构平衡”。
奥德的步伐逐渐远去了。我回到我的椅子上,再度捏了捏纸鸟,忽然感觉它有一处的厚度不大寻常。
我用指尖去挑那个小口内部,果真从里面抽出一叠细细的纸卷,打开来看,上面有着奥德的字迹。
“如果你想乘它安全跳下羽镇那座城,这次已经没问题了。以及:你怎么回事?”
我想起之前对奥德提出的改进纸鸟的嘱托,内心浸没在一股暖流里。
在八楼的“眠屋”之中,那纸鸟没法派上用场。同样,我不能用魔力探查奥德的那只纸鸟被改进了什么地方,只能看出它的折法有些细小变动。但它唤醒了我某方面的热情;我又开始思考魔纹构造对于功能变动的影响了。等到想无可想的时候,我甚至开始构思着如何补齐楼顶天台那个破损的魔法阵,有一套想法在我脑海里趋近成熟——毕竟我触手可及的东西实在太少,只能在思想上大做文章。
我跟外面已经断了许久的联系,每天见到的人只有莱恩一个,除此以外的新鲜事就是花样百出的三餐。在每天的八点、十二点、四点,那床头柜会连带着抽屉从中间裂开,弹出一个盛满食物的托盘,在我看清下面的关窍前就自动闭上,恢复成一个正常床头柜的模样。
软禁的时间比我想象得要长,我过得最没趣的时候几乎想通过押中下一餐的菜谱来打发无聊。
莱恩向我保证过魔法会想要优待我,对他的嘱托也是“平和引导,让被讯问者放松心情”。他说可以尽量满足我的要求,唯有带书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