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这个身分不明的男子居然在巴比伦王面前如此冒昧地提及,究竟把人置于何地?
真是——太过分了!
暗暗咬唇,米丽安怒视此时还浑然不觉的房廷,心道,他要不是巴比伦王的亲随,自己今次一定要赏他一记掌掴!
“是,我确是波斯人。阿契美尼德宗室,居鲁士。”
愣怔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本来还在疑惑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的……不过若是那个能解得梦境的“伯提沙撒”,要了解这种小事一定易如反掌吧。没错,就是他了,那个难得让自己提起兴趣的人物。
居鲁士敛去了惊奇的表情,冲着房廷弯起唇角,和煦的笑容教人如沐春风。
真是,太神奇了!
因为激动,这个时刻房廷竟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时代,想当然地伸出手,对着那传奇的少年道:“很高兴认识您。”
……接着,手掌便尴尬地悬于半空,好半晌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混淆了地域与时空,居然妄图与一个日后名垂青史的古代人握手!
看到对方一脸莫名的神色,房廷不禁涨红了面孔。
真是愚蠢!暗骂自己的荒唐行径,正欲缩手,却不料这回换作那少年主动握住了自己。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伯提沙撒大人。”
年轻的居鲁士,手掌出乎意料地大而有力,紧紧地包覆着自己的,传递着热情。
是个温厚又懂事的孩子,由此可联想到他将来成就的霸业,真是教人期待……
一时被心中旖想占据,醺醺然地便朝着友善的王子回报一个浅笑,不料头顶上骤然响起的生冷音调,再次把自己打回现实。
“伯提沙撒!”
尼布甲尼撒故意把更名念得沉重,房廷浑身一震,紧接着就感到腰间一紧,那狂王生生扯断了少年与自己的牵系,粗暴地把他揽进胸怀,占有的模样——
“你就这么开心么?!”
用明显不悦的语气调侃着,像极了恫吓。
心怀惴惴,抬头察言观色——阴寒的面色,风雨欲来,果然生气了!可他为什么生气?房廷百思不得其解。
他总是郁郁寡欢,原本携他出宫的目的只是为了一睹他的笑容,结果真的就如愿了……有一剎那,尼布甲尼撒的一颗心,随着房廷微微上昂的唇角而整个飞扬起来,可是,旋即意识到那微笑并非为自己绽放,滚滚怒气,便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你是我的奴隶,我的人!
只能看着我,想着我,为我哭为我笑为我而存在!
蓦然进出的想法全然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尼布甲尼撒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为了那种小事而生出这等激烈的念头。
不及细想,尼布甲尼撒便强硬地扯开牵系的二人,将那属于自己的”东西”揽进臂弯。以冰冷的视线扫了一下那曾见过数面的男孩,若有所思般静默了几秒,扯着房廷径自掠过他的身侧。
无不惊奇地观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幕,居鲁士先是一怔,立时心中清明一片。
原来……是这样的么……巴比伦王以这般夸示的姿态霸占着伯提沙撒,暧昧的模样……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耐人寻味。
望着那两人钻入人群,朝着王家的方向渐行渐远,不觉腾然生出一抹遗憾感受。
“王子?”看到主人一副兴意阑珊的模样,一旁的米丽安有点担忧地轻问。
“米丽安。”
“属下在。”
“我们,暂时不回米底。”
“咦?”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米丽安蹙起秀眉,置疑地出声。
“我还想在巴比伦待一段时日。”居鲁士这么说道,蓝色的眼里闪烁着意欲不明的情绪。
“呜!“半拖半拽的,才刚被尼布甲尼撒粗鲁地拉进宫室之内,霸道的唇舌便袭上了他的。
寝宫的殿门还大敞着,撞见这一幕的女官和侍从们一个个看得瞠目结舌。
“不要!”
羞耻地惊呼,虏廷奋力地搡着他,试图逃离这“酷刑”,怎知那男人却似上瘾般,对着自己顽固地索吻。
力量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挣扎了几下,就被蛮力治服……慌乱间被抵上了冰凉的玄武石廊柱,凹凸的纹饰磕得房廷背脊生疼,还没缓过劲来,那狂王就在头顶上出声:“抬起头——”
温热的吐息,却伴着冰凉的命令语调,房廷心头一怵,乖乖地依言昂首。
眼看尼布甲尼撒的嘴唇于眼前翕张了一记,欲言又止的样子……正奇怪他为何忽然什么都不说了,颊上一热,自己再次被亲吻了。
被唬得别过脸去——预想中的侵犯却并未来临。肩膀一紧,被拥住了。
“我不许你……再露出那样的表情。”尼布甲尼撒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房廷听得英名其妙。
被拥于怀中,视线确认般探向上方,怎知这回男人很干脆地松开了自己,背过了身去。到底是……怎么回事?二人间微妙流转的诡异气氛,即便是再懵懂,房廷也察觉了。这般反常,却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使他如此……
数日后,巴比伦城议事殿。
“昨日,吕底亚向米底开战了……”
从黎巴嫩赶回王都的传令官此时正跪在殿前,向王座上的男子以及廷中朝臣们通报战事。诸人听之,间或有两句闲话冒出来一仿佛都见怪不怪般,对于两个邻国间的战争无甚兴趣似的。
这也难怪,都已经是第六年了,两国为了各自的疆域归属,总是争斗频频。最初,阿斯提阿格斯王还曾邀尼布甲尼撒支持己方,遭拒一只因为当时这边也正在积极备战攻陷耶路撒冷。今次已经是第几次开战了?十次?还是二十次?恐怕都无人能数得清楚了。
汇报的空档里,百无聊赖的众臣纷纷将视线投向主事人,高高在上的尼布甲尼撒倚于王座,看样子,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那新封“宰相”——伯提沙撒的黑发……轻柔的动作,简直就像在抚弄一只溺爱的宠物……暧昧的姿态惹得下方的人群议论纷纷。
“啧啧,赛美拉丝殿下才刚过身咧,王就另有宠爱了么?”
“听女官们讲,王整日在后宫招幸他——果然不假!伯提沙撒是个嬖臣!“
“以色事君么?下作男人!”就算不想听,群臣们的闲言碎语,还是自动流入了耳内——激烈的言词教房廷无地自容,可上方的男子却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般,径自动作着——使得他难堪不已,偏偏还忤逆不得。
真是太羞耻了……从没有被那么多双眼睛审视般凝望……
心中抵触的同时,房廷不禁疑惑:为什么自那日之后,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开始渐渐改变了呢?虽然有过几次禁忌的欢爱,可之后尼布甲尼撒再没了动静。
而当二人独处,抑或就算有旁人在场吋,他却总喜欢像这般,对自己做些亲昵的肢体碰触。
譬如前日,还枕着自己的肚子睡了一个下午。
虽然还没到同卧同起的地步,可是很明显地,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相当不喜欢和尼布甲尼撒这般亲近。因为房廷不知道,下一刻他又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于是这样朝干夕惕地度日,人也变得越发憔悴了。
“在发什么呆?”忽然头皮一紧,头发被狠狠扯动了一记,痛得回神,房廷看到王座上的男人一脸阴沉地盯着自己,心脏不由得向下一坠!
这对琥珀瞳仁,好像要将自己吞噬般充满威慑力,一点都懈怠不得……
还没忘记方才在宫室里,他还像个慵懒的孩子般伏在自己的膝上,完全不似一个长过直己十岁的成年男性,但此时他却摇身一变,化作暴戾的君王,朝着自己呼喝……
狂王截然不同的两面,教房廷无法适从。
“……王先前吩咐建造的那座人像,正在赶制中,不日便可完工。”一个负责土建工程的士官这时候上奏。
听罢,尼布甲尼撒揪住房廷的一缕鬓发,擒起笑容,“那偶像,可是完全照着你所释梦境建造的……要我怎么犒劳你呢,伯提沙撒?”
尼布甲尼撒一向都是雷厉风行的男人,想得到什么总是不遗余力。可是建造那巨像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这么快就建成了?!房廷瞠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向男子。在现代恐怕都要耗费数月才能完成的大工程,居然在生产力如此滞后的古代,用了不到一个月就陕竣工?这是什么概念!想也知道,这其中耗费了多少奴隶与战俘的血汗。
仅为了昭显他的权威!此时又摆出一副宽大的姿态,询问自己需要何等赏赐……真是教人气愤!
可惜,以一个立场不等、观念又全然不同的现代人身分,房廷无法对一个古代奴隶社会的统治者指摘些什么,所以……就算忿忿不平,也只得忍气吞声。原本是想拒绝他的“赏赐”,可是正欲开口的时候,脑中忽然迸出了那四个少年的影像:但以理、哈拿尼雅、米沙利、亚撒利雅……
就像之前自己曾设想过的那般,人像落成之时,很可能便是他们的受难之日……
房廷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着虚无的鬼神,所以“天使救赎”这种说法绝对不可靠,但又要怎么做,才能保护那些孩子们?
历史自有它既定的轨迹,也许根本就轮不到自己去操心这些,但是在未看到结果之前,不得不未雨绸缪一下。
打定了主意,房延毅然开口,“陛下……我并不想要……什么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