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布甲尼撒挑了挑眉,问:“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只要……您……一个承诺。”
听到他这么说,不禁有些意外。”说来听听。”
又是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房廷一这奇妙的男子,总能适时地勾起自己想要仔细探索的欲望。好奇他会向自己索要怎样的承诺,尼布甲尼撒弯起了唇角,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
“请您……答应我,”操着不甚熟练的赛姆语,房廷缓缓道:“从今往后,不再……滥杀无辜,不再将任何人的生命……视作儿戏!”
于狂王一旁侍立的沙利薛早就看房廷不顺眼,一听到这话更是气得暴跳如雷,眉毛一竖,大声喝道:
“混帐!你在胡说什么!居然这么放肆地对王——”
“算了,沙利薛。”摇了摇手,尼布甲尼撒敛起了笑容,这回是以认真的态度,审视眼前的房廷——
好样的,这么盯着还能面不改色,他是在挑衅自己“尼波神子”的威严呢!
真是自不量力。
不过,就是这点,才教人深深着迷……
房延,房延,你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我答应你。”
尼布甲尼撒应诺,房廷听罢这才释然般吁了一口气。
“喂,你再这样瞪伯提沙撒大人的话,小心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啦。”看到沙利薛瞅着房廷吋,那毫不避讳的妒恨表情,三甲尼波忍不住小声调侃了一句。
“你说什么?死胖子?!“易怒的美男子立时寒着一张俊脸,转向体态臃肿的同僚。
“呜……拉撒尼,沙利薛他凶我……好可怕!“矫揉地饰小儿女姿态,三甲尼波退缩了一步,靠向与自己一直比较亲睦的战将。
怎知那一向最喜欢戏弄沙利薛的家伙,今次却反常地和撒西金热络起来,“……刚才来找你的,是米底的使者吧?”
“对。”
“米底不是已经和吕底亚开战了么?他们却还不回去,说起来还真奇怪……”
“是。”
“他们是有求于你吧?”
“嗯。”
“能告诉我,是关于什么的吗?”
“……不。”
听到那一向沉默的同僚这样的回话,就连好脾气的拉撒尼都有点受不了似的,挠了挠乱蓬蓬的黑卷发。
“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哪,撒西金,有的时候和你说话真是累。不愿意说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不过,”话锋一转,“你若胆敢做出背叛王的事情,我一定会杀了你!”
携着恫吓的声调,拉撒尼用鲜有的认真口吻警告自己的同僚。
“我不会背叛王。”板着一张硬冷的脸,撒西金面无表情地说:“王便是我的神,叫我背叛他,我宁可选择死亡。”
“哟,那就好。难得一句话讲得那么长哩——”
“但……”
撒西金忽而说了这么一个字眼,欲言又止,拉撒尼古怪地看他,他却再也不肯开口了。
第三章
离开议事殿的时候,尼布甲尼撒被负责建造巨像的官员们,引去马度克神庙前方视察建况。难得有脱离他身边的时刻,房廷松了一口气。
不过就算并非陪伴在那狂王的身侧,笼罩整个冬宫的压抑气氛,始终教人难得喘息。
出殿门几十步,看得到直插云端的巴别通天塔,巍巍稳立,金碧辉煌。
这神之门的骄傲,君王的荣耀——此时看来格外狰狞。
看到的一切统统属于那个男人,包括自己……
越来越觉得自由这种东西,就像普洛采西大道上的空气,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消受不起。
想要回到二十一世纪,回到故国……也已变成一种奢望了么?
房廷都快不记得自己到底在巴比伦滞留了多少个日夜,一天天忍受精神与肉身上的煎熬,变得越来越麻木……
回不到过去,亦看不到未来,自己和那些“巴比伦之囚”一样……被“流放”了。
真是悲哀。
房廷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跟随内侍沿着长长的内廷走道,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所暂居的“朝圣者之家”。
忽然,行经的途中有一人阻断了去路。
房廷诧异地抬头,发现那是迦勒底四将之一的撒西金。他总是伴随尼布甲尼撒左右,沉默的战将,一向与自己素无交集。
他是要……干什么?
警惕地凝眼望向撒西金,房廷退却了一步。
冷硬的男子,瞥了一眼矮过自己一头的“新宰相”,道了声“跟我来”,却是冲着房廷身前的淑吉图说的。
那内侍也无多话,乖乖随撒西金离开,将房廷撇在了内廷的回廊之上。
咦?这是要叫自己一个人回去么?
以往为了防止自己轻生或逃跑,尼布甲尼撒总是吩咐侍从跟着自己寸步不离,今次居然放松了戒备?
真是古怪。
不过,就算心怀疑窦,也没有太过在意,相反,忽然解开的禁锢倒让房廷生出一丝想要就此逃离的念头。
只可惜对他而言,要“逃”,几乎是不可能的。
巴比伦王的宫殿戒备森严,就算有一、两个死角能让自己捉到空子逃离尼布甲尼撒的视线,可若有心追捕,要逮住自己恐怕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更何况回不了来时的境地,外面的世界又像目前置身之处一样危险。纷乱的时代,几乎没一寸土地是真正太乎的。
自己又能逃到何处?
越想越是心灰意懒,这般即将行至宫室的尽头,迎面忽然走来一个高大的男子,房廷原以为是宫中的卫士,不甚在意地正欲与他擦肩而过,怎知那人却立在身前,硬是挡住了他。
又是什么人?
房廷昂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好似暖阳般和煦的笑脸。
俊美的少年,再度出现。
居鲁士?
看到他以一副迦勒底士官的打扮,房廷不由得愣了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巴比伦的冬宫是外人止步的禁地,作为米底的使节,他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阁下怎么会……呜……”房廷疑惑地开口询问,却被来人蓦地以指尖点上了嘴唇。
“嘘……伯提沙撒大人,我可是偷偷溜进来的,您若是大声张扬的话,我可会很困扰呢。”居鲁士貌似轻闲地说,清澈的蓝眼忽闪着,顽皮的模样。
噤声,房廷蹙起眉环顾四周,很不寻常地,不见半个人影。
忽然,心跳加快——念及方才撒西金的异动,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应是他故意支走女侍,放居鲁士进宫的……可,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专程来见您的……伯提沙撒大人。”
提出困惑之后,居鲁士温柔地笑着,这般回答。
就像戏言般,听得房廷一怔。见我?这是在开玩笑么?
“我是认真的。”
彷佛能读懂自己的心思般,居鲁士强调着,却教房廷越发困惑了——这般冒着危险潜入冬宫,难道就是为了这种不知所谓的理由么?
“米底现在正与吕底亚交战,八月之前,我必须离开巴比伦了……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再来……”如是说,居鲁上轻轻拢了一下额前碎落的散发,闲适的模样,彷佛根本未将擅闯禁宫这桩事放在心上。
“所以在离开之前,若不再见您一面,恐怕我会后悔的。”
“为什么……这样说?”房廷不解。
“您有释梦的能力吧?”但见居鲁士弯起一抹笑容,“还有那过人的智慧,旱被人传得沸沸扬扬,教人倾慕。”
“那、那些都是……”猝不及防听他突然提起这些,脸“噌”地一下红了。自己照本宣科的行事都已经世人皆知了么?太糟糕了!若是真因此改变了历史原来的轨迹,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脑中一片混沌,房廷也不知如何作答,正是这时刻,肩膀上一沉,一惊之下抬头,却径直撞上了居鲁士的视线——
蓝色深邃的眼,彷佛直视心底,心脏“呼”的一下鼓噪起来,却听上方的居鲁士低沉声线悠悠响起:“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呢?”
事先酝酿过的话这般脱出口,便意料之中地看到房廷一脸惊讶的模样。
“可以的话,和我一起去到米底……还有波斯吧……”
这……算是邀请么?助未来的波斯王“一臂之力”?我又是何德何能?
房廷连连摇头拒绝,怎知居鲁士却没有就此打住,不依不挠地用目光追逐他想要逃避的双瞳。
“您,不是迦勒底人吧?”
“咦?”他忽然提起这个,房廷一时摸不着头脑。
“六月的时候,我第一次来巴比伦,”顿了一下,
“看到了难以计数的犹太人在为巴比伦修葺城墙。他们都是背井离乡,被迫从耶路撒冷迁徙至此的囚徒。”
“据说您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分子……”
居鲁士这般说着,瞄了一眼房廷的表情,道:“同样是俘虏,不过现在境域却完全不同呢。我想问的是——您是自愿留在巴比伦,辅佐尼布甲尼撒王的么?”
此话一出,就像是一枚利刺瞬间扎进房廷的心窝,教他一时忘记了呼吸!
那狂王对待自己,以及犹太人的种种戾行,至今历历在目!说什么自己都不是心甘情愿待在他的身边,可是……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不暂时担当一下“但以理”的角色,则就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难道说,自己那样做是一个错误?因为一时的怜悯,将自己置于深渊之中——这全都是他自找的?
“……我做了什么让您害怕的事情么?为什么在发抖呢?”
悦耳的音调,缓慢而轻柔地落在耳畔。
房廷回魂的时候,居鲁士的眼色沉蕴如水,双手正轻轻地抚着他的肩膀。这动作让他慢慢镇定下来,忽然觉得整个人都在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