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瑞一愣,连忙一路小跑的追上,“殿下等等臣!”
大渝在南境的战事已逾三载,那个初任重责便战绩惊人的将军景承义不负所托,一月之前接连传来捷报,太子压力顿减,荣王趁此请缨前往南境。太子为人温和绵软,虽是明白荣王此举乃是抢功,却不忍明着拒绝,只道帝都诸事还需其相助,予以婉拒。
荣王早就料到此言,退一步力荐其子靖远,道是世子食君之禄,已届成年却未曾为大渝出力,不妨前去助景将军一臂之力。一堆道理封上其口,又装模作样道愿为国出力云云。太子耳根软,竟也同意了。
这事决定的仓促,荣王恨不得立马将儿子送去战场,出征前祭拜太庙等到一应程序都悉数简化。等到靖安知晓此事,靖远都已经率二万兵马,迢迢出了帝都。
第43章 皇家夜宴
“走了?”靖安有些难以置信。
一路急行到了奉天殿,见到正在代批奏折的父亲,没想到竟是听到这样一句回答。
太子执笔又翻开一页,连都没抬,倒是有些好奇靖安竟然反应如此之大。“怎么了?”
“父亲,儿臣早些年便提醒过您,提防荣王叔,为何您竟充耳不闻?”
“自家兄弟,何至于此?”太子声音中还带着淡淡的疲倦,眼下有些淤青,想必是一人挑起重担太过劳累,精神不济。虽是如此,仍是面目温和,并不迁怒于这几乎有些冲撞的话语。
靖安近乎无奈。自家父亲的脾性他还不知么,最是心软重情,讨厌拘束。若是荣王用刀剑逼到他颈边让他传位,他说不定还要拍手道好——他正不耐整日代理国事,想必让他吟诗作赋、闲云野鹤才更合他意。
本朝向来立嫡以长为尊,这些职责也只能落到他肩上。
荣王向来谦恭,对待长兄更是有礼有节,可生在帝王家,又有几人当真能做到不对这位子动心?靖安虽看淡权力,却不代表该有的提防之心他没有。若是当真如表面一般淡然,又何必插手大理寺驳正之责,听闻年前李家倒台之时,原定三司会审,这位王叔愣是横插一足,保下了几人。
如今大渝外忧未绝,国内已不允许任何变故。
“罢了,只要王叔安分,便是儿子多心了。”靖安看父亲复低头忙碌,行了礼便转身准备退出。
“靖安。”太子在身后叫住他。
“替我看过父皇了不曾?”
靖安回他,“今早请安时,皇祖父正巧醒了一会儿,儿臣伺候服过药,又睡下了。”
“恩。”太子听罢,淡淡道,“眼下便到盛夏,宫中不宜父皇休养,按例还是迁至南苑行宫避暑,届时你随着去罢。”
“是。”
直到出了奉天殿,靖安都微皱双眉,心中隐隐觉得何处不妥,一时半刻却是说不上来。
几日后,内官来报,缠绵病榻的皇帝竟是微微好转,正逢太子生辰,索性便在庆瑞阁办了家宴。
皇帝已逾两月未曾露面,太子监国虽兢兢业业,却也有些弹压不住宫人心中惶然,如今见皇帝出现在家宴,且精神尚可,都暗暗放下心来。
靖安坐在太子下首,见诸位亲王纷纷向父亲敬酒致意,无论是出自真心也罢奉承恭维也罢,太子来者不拒。像是也心中欢喜于皇帝好转,父亲今日兴致不错,酒过三巡便已面带薄红,已经微醺。
仅观仪表气度,父亲当真也称得上君子如玉四字,靖安心中暗道。见父亲神思昏沉,似是有些招架不住,靖安忙起身尽职尽责的帮忙挡酒。然而在座均是叔伯长辈,这一下许多人便是不依,纷纷玩笑道皇孙倒会取巧,那可不成。
诸人不敢闹太子,逗逗靖安却是无妨的,今日家宴,诸人亦是有意让皇帝高兴。
饶是靖安一张巧嘴,也说不过在场人多,更何况辈分在前,最后只得苦笑连连。
坐在上位的皇帝瞧得有趣,便打趣道,“靖安,你孝心可嘉,但你诸位皇叔又不肯建元躲懒,这可如何是好?”
靖安眼珠一转,“上回请安,听到父亲同皇祖父谈论之事,孙儿有些不成熟的构想。不知此刻可否将功抵过?”
“你整日净是些奇怪想法,说来听听?”皇帝兴趣更深,脸上的褶皱挤成一团,对着这个最宠爱的小辈,难得地无比和气。
“此制名为‘热审’,可缓解夏日牢狱之中腌臜所致多发热疾瘟疫之隐患,只需每年小满之后,会同都察院、大理寺等——”
“哎,”皇帝打断他,“家宴不谈国事,不成。”
靖安一愣。皇帝又道,“回头写了递给朕。今儿的家宴,你还真得想个别的法子,不得投机取巧!”
此刻众目睽睽,的确不宜锋芒毕露,且今日夜宴乃是为皇帝同父亲二人所办,自己此举的确不妥。靖安不过心思一转便明白了皇帝的言下之意,笑道,“是。”
正巧殿内宫娥新上一酒,殿内酒香弥漫,殿上一舞完毕,宫娥纷纷退下。靖安从腰后抽出玉笛,举到唇边道,“好酒佳人,岂能无乐!”
阁内气氛复归暖融,一曲《清平乐》悠扬响起,应情应景。奏笛之人风华无双,纵使刻意隐藏,也难敛锋芒。
庆瑞阁内灯火通明,夤夜的昏暗之中,阖宫上下仅有这一处最为明亮。阁外宫娥内官垂首而立,阁内玉笛飞声,上上下下多少双眼,都追随着那场中唯一一人,此情此境,终生难忘。
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唇色浅淡,不禁让人幻想,多年之后,若是这人褪去了一身稚气,该是如何模样。
一曲奏罢,皇帝展颜大笑,带头鼓起了掌,向太子道,“你实在是有个好儿子。”
宗亲见状亦是掌声不绝。惊艳有之,不屑有之,人人心思各异。
当夜之后,皇帝早早离席,隔日靖安果真将前日所说之事详细整理,递给皇帝。皇帝看罢,不置可否,待到靖安回到自己院内,却发现赏了不少珍奇东西,其中一块儿玉佩成色极好。阿杏翻了翻递过来,面色有些谨慎。
靖安一愣接过,云纹白玉卧鹿佩,贵重的并非材质,乃是背面刻字。皇渝内廷司虔制,向来仅供皇子,靖安并无用此字的资格,然而此刻却到了他的手中。
“‘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这分量,太重了。”靖安淡淡道,却不佩那玉,仅仅是收进了怀中。
这宫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父亲和他。想必此刻他这处的动静,早便不知被多少人听在耳中了。那些人,又该作何感想?
“殿下?”女官有些不解。
靖安摇摇头,却是不回答她的话。院内的灯火寸寸熄灭,瞬间陷入昏暗,早已到了该休息之时。
第44章 暗流涌动
丞相徐衍之是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这是靖安对徐衍之的评价,短短两字,却带着点玩味。
的确,本朝重刑重罚,对群臣亦是辖制极严,朝堂上的人,哪个不是谨言慎行。然而徐衍之却是有些不同的,也许是因为年青,也许是因为当真无所求,反而行事少了许多束缚,敢说敢做,随心许多,像清风明月一样,为沉甸甸的朝堂添了别样的味道。
恰恰是因为这份不在意,不偏倚,这位年青的丞相极为受宠,颇受皇帝看重,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绝非偶然。
靖安年纪尚小,无权干涉政事,却同徐衍之已经认识了四五载。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乃像太子示好谄媚之时,徐衍之却同靖安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系,既不过于亲密,又不失友善。一年只见几回,即便碰面也绝口不提他事,仅关风月。时间久了,大家便也对这对隔了一辈的朋友不再注目了。
夜宴之后不久,靖安接到丞相府的帖子,欣然前往。
“殿下,这是臣命人从淮南带回的状元红,可就几坛,当真不试试?”徐衍之还是不甘心道。
靖安摆摆手,“你应该知道我不好酒,丞相大人还是自己享用吧。”
徐衍之幽幽一叹,“可惜啊可惜……人生在世,便是图一个享受罢了,殿下当真是错过了不少美好事物。”
靖安无奈,看着徐衍之已然微醺,起身道,“时候不早,宫里要落锁了,回了。”
“殿下。”丞相在靖安身后叫住他,看到对方微微侧身,迟疑问道,“能否问一句,您对太子殿下,对荣王,到底是何看法?”
靖安闻言不解。
“皇上的时日不多了。”徐衍之直截了当道。
靖安蓦地回身,“不可能,太医明明说已经有所好转……”
“殿下还年轻,太医院那一套,臣可是清楚的很。说话留三分,治病治一半,应对中一个不小心便是全家老小的性命。里面的学问啊,多着呢。”徐衍之又倒了一杯酒。
靖安默然,猜测道,“可是父亲身边那位燃灯大师所说?”
徐衍之默认。
“那一套东西,我不信。父亲当真是……”靖安及时住嘴,咽下了糊涂二字,续道,“这等虚无缥缈之事,不凭断脉观色,仅凭一张嘴,还不是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徐衍之听罢,不置可否,“罢了,是臣逾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