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近,待到响在耳边时,门吱嘎一声开了。
身着布衣的美丽女子姿容清丽,一身窄袖蓝印花底白色碎花的袄,袖口处层层叠叠地绣了忍冬花纹,同样墨蓝色的头巾下一头黑发仔细地挽成了髻,翠绿色鞋面上沾了些许泥土。
女子面带不善地看着面前两人:一个施施然仍挂着笑,另一个有些尴尬地打了声招呼“打扰夫人了”。
“我就知道迟早会被找到,却没想到少主这次动作这么快。”
不咸不淡的声音,却在一双眼扫到苏廿三身上时,忽的定住了。
似乎是奇怪了一下,半晌,女子冲着苏廿三莫名迟疑道
“麟大人…”
LIN大人?苏廿三很是郁结,什么琳大人灵大人?
喵的,来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就算了,还被莫名其妙地称作临大人?灵大人?还是琳大人?
“这位夫人,我实在不知那个LIN大人是谁,在下姓苏名廿三,叫我苏公子便好。”
什么临啊琳的,怎么越听越像个女孩儿名。
长安城外,不知名的小村落里,苏小少爷华丽丽地石化了。
“怎么,夫人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女子眉头渐渐皱起,目光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刻。绯冉面色一沉,不动声色地截住了她还欲往下说的话。
“少主能否再给我们一天?”
一点水光,和着青天下积雪的冷霜,在眼中渐渐弥散开来。女子似被惊扰了一般,回过神来,静静看着眼前的绯冉:
“请少主先答应里兔。”
“如果我不答应呢?”
纯净的微笑还浮在脸上,慵懒的目光却渐渐收紧。绯冉注视着眼前面色恳切的女子,低声而用力地一字一顿道。
“那就休怪里兔触犯到少主了,眼下就算是死在这儿,里兔也不会乖乖回去的。”
女子陡然换了一副声线,目光里是某种比寒风更为刺骨的东西闪闪烁烁。
“什么死不死的,他逗你玩呢。”
戏正上演到最惨烈的环节,一个大义凛然的声音从中插了进来。
绯冉一贯云淡风轻的脸霎时挂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下一秒已被苏廿三连拉带扯地拖到一旁。
“喂,姓绯的,我说人家你情我愿,你就算了吧,就当我替那姑娘赎身,要多少,你只管开口,我给。”
给?怎么给?拿你自己来换?某人有些哭笑不得。
苏小少爷二话不说地拍了拍胸膛,走到女子面前,扯了扯她绣着忍冬花纹的袖边:
“这位夫人,我知道你与跟那个男人必是两情相悦,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去跟那姓绯的说,冲动会坏事儿的,啊!”
坏个毛线啊!方才还吵得要死要活的两人刀子似的眼神刷刷扎在苏廿三身上。
“我说,苏小少爷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诶,怎么,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妾偷偷跟下人私奔然后被找到的戏码么?苏廿三何其无辜,无辜得有些委屈。
睫毛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闪了闪,一脸眩然欲泣的表情。
“戏台上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这、这是真是麟大人么”
“算我宽限你一天好了,不过”绯冉顿了顿,在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雪白兔子来“它就交给你了。”
手心里,兔子清清楚楚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谁会拿兔子当见面礼?还是藏在袖子里的!”苏廿三在心里大叫出声。
不过还好还好,和平谈判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泪
第5章 西南荒·讹「完」
“那个被叫作里兔的女子。”
苏廿三停了半晌,似在细细思索什么。
“你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能担得起一个女子这样死心塌地。”
绯冉转头瞥他一眼,摇摇头。
“不清楚,不过这些家伙,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见得长得好就能讨到欢心的。”
苏廿三歪了歪头,似懂非懂,又想了想,却也点头称是。
“对哦,不然你怎么能被抛弃呢。”
“啊呀,三儿你在说什么呢,就凭本公子的风流倜傥才貌兼备,她要嫁我,我还不乐意呢。”
那个一脸“我还不屑娶她”表情的人嘿嘿笑了起来,眼角一翘一翘,志得意满。
不是没见过自恋的,是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苏小少爷一滞,挤了半天硬是没挤出一个淡然的微笑来。
城外冬凉灯明,又是一轮风起,惶惶树影。一点夜风卷着瓜叶菊的香气悠悠袭来,沿着淡棕色木质回廊上下游走。
风里似乎飘来谁语焉不详的叹息:
“我真希望…你永远这样,什么都不要知道…”
“你在说话?”
苏廿三猛地回头,诧异地问。
另一个人死活不肯承认,昂着头一副“你就是冤枉我了”的表情。
四平八仰的把手一摊,绯冉的眼神既坦白又无辜。
苏小少爷再次一滞。
“我说,咱一把年纪了就别装少女情怀了行么”
“少女个鬼!这叫天真烂漫!”
绯冉龇嘴露出一口白牙,恨不得用下巴尖戳死他。
没过多久,那女子的丈夫便回来了。
还真像绯冉猜的那样,五官普通,平凡无奇,不过称得上清秀而已。
说中了的那人冲仍旧红着脸的某人挑挑眉,脸红着的某人不好意思地甩了正得意的那人的手。
身材瘦削的清秀书生站在厅中,有些懵里懵懂地用手摸了摸头发。
“少爷来得太匆忙,李木方才回家才听夫人说起,有失远迎,还请二位不要见谅”
李木?确实还挺木的。
绯冉和苏廿三交换了个眼神,难得一致地朝对方点了点头,在心里对李木爹娘的预见性表示赞扬。
乡野间自家种的青菜,水磨的豆花,刚炖好的鸡汤,一人一碗白米饭,七八个蒸好的馒头,一碟酱黄瓜,一碟腌白菜。满满当当地已是摆了一桌子。
苏廿三被绯冉拉着坐到一边,白衣男子笑得春光般明媚只恨不能刻上“人畜无害”四个字。
“哪里哪里,是我们冒昧前来,叨扰了二位。”
清亮的声音,略带歉意的语气。仿佛真的只是随便串个门儿,并非前来要人。
苏廿三看着眼前对答如流的绯冉,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光一点一点黯了下去。
吃晚饭后,女子早早招呼了丈夫睡下。道晚安时大概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朝苏廿三说了句谢谢。
谢?谢什么呢?
苏廿三有些好笑。
鹅黄色的灯光跌在树叶上,夹杂着淡淡的霜青色。穿过陈旧窗框,细细密密地投在桌上。
婆娑窗前,一时间只剩下两个影子。
“明明是来拆散一对夫妻的,却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明明是要捉人的,却可以表现得像是随意串门的。”
微微的叹气声穿过空气,在夜色里划开一道波纹,晕黄的灯光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会说人话的兔子,神秘的绿衣女子,神仙般的医术,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绯冉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么?”
苏廿三安静望着眼前沉默的男子,眼神逐渐转向了悲伤。极其单薄的悲伤,从眸子里扩散开来。
“你就以为,我真的这么傻?平白遇见这些东西,谁不会多想?我不问只是因为是你,救了我又把我当做朋友的绯冉!”
平日里被视作“单纯无知”的苏家小少爷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说出来,侧头沉思的表情像在思考先生留下的功课。
“可是那个书生呢,原来就算是毫不相识的两人,你也可以这样轻易而安心地去骗他。”
“那么我呢?你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苏少爷倒也不是没问过,那年,那月,那雪天。苏少爷问绯冉:
“喂,那天你是才从江南到长安的,怎么感觉,就是为了不让我死似的?”
绯冉低下头沉思,良久方才开口:
“我也在想,我是有多倒霉才会一来就遇见了你…”
当时那人一手抓着一串蜜蜡加了珊瑚隔珠的手串瞧了半晌,脸上的表情终于一寸寸明媚起来。
苏小少爷被他一句话噎了个半死,从此再不敢问他这个问题。
当时是不经意,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你救了我,那么救了我以后呢……你说你来找故人,可是故人呢?”
“绯冉呐绯冉,你到底,是谁呢?”
苏廿三的眸光暗了,一双眼却仍不忘望定眼前言辞闪烁的男子。
“是《山海经》里的神兽啊…”
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绯冉停顿了半晌,良久才继续说道“三儿,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么?”
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了。
漫长到就连我,都差点记不清楚了。
天地伊始,盘古开天,气成风云。声为雷霆……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天地出现天吴,毕方,据比,竖亥,烛阴,女娲五个创世神。青帝伏羲与九河神女华胥氏及属神治理天东一万二千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