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人来人往的街上,眼下更是叮铃咚隆震了天响。
隔壁春满楼的老板娘春嫂扯了手绢儿拿捏刚好掩了半边的脸,立在一旁春风灿烂地笑,脸上的粉刷刷往下掉。
风含情,水含笑。
门槛前一袭白衣的男子捂着耳朵跃过鞭炮一跳一跳地凑了过来。
面若流光,目似点漆。
身后跟着小孩儿样的阿岁。被自家少爷派来帮忙的小书童捧着个乌木的首饰盒子,打开来,八宝流苏簪,花钿金步摇。
绯冉笑得三分真诚七分势力,俏生生一张脸上春风化雨。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在下绯冉,今后还望姐姐们多多照顾。”
“公子真是客气。”
“不知公子从何地来啊?”
“公子生得好生俊俏。”
“公子…”
那人照旧眼角一弯,浅浅回了一个笑,这次的声音里却平添几分懊恼。
“啊呀,多谢姐姐们谬赏,绯冉来长安,是为寻个故人的。”
故人?
轿子里,姗姗来迟的苏家小少爷不免一愣。手里的那颗翡翠玉白菜倏忽便沉了几分。
掀开轿帘,三七转手将白菜递了过去。
绯冉笑得更是灿烂,琉璃似的瞳里光华流转,一把拽起苏廿三就推进了屋。
“啊呀呀,小少爷亲自前来祝贺,绯冉真是不胜惶恐,不胜惶恐。”
还真没看出来你哪里惶恐了,苏廿三嘴角莫名抽动。
“母亲说,公子之恩,无以回报。公子今日开张,廿三必须亲自前来,才表心意。”
语气很客套,笑容很僵硬。绯冉装作没看到,眼角一翘一翘,深深的笑意在眼中晕染开来。
“那就请三儿闲暇时多来转转,便是对绯冉最好的回报了。”
无视三儿这个称呼,苏廿三四周扫了一遍。再回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抖抖手没应。对方真诚的笑意里,他有些冷汗。
绯冉开的是什么店?不是茶楼不是医馆。
绯冉带了一手起死回生的好手艺。却开了家首饰铺。
“它叫蛮蛮。”见苏廿三愣了半晌没说话,绯冉伸手指了指肩上的绿鸟儿,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如果苏廿三读过《山海经》就该知道蛮蛮还有个比模样更漂亮的名字叫比翼鸟。可眼下他只探手指了指绿鸟儿,戳戳,又戳戳,好奇:
“咦,怎么站在这儿,不飞啊?”
绯冉噗地一口茶喷了出来。
瞧一瞧他,再瞧一瞧鸟,翻了翻白眼没说话。
长安城初冬的午后。
名叫画堂春的铺外热闹闹挤满了人,几天来难得的太阳水银般慵懒地泄了一地。
“喂,三儿啊。”
将鸟儿放进一旁的笼子里,勾勾手指示意苏廿三过去。
“干嘛?”
绯冉笑着没有回答,手一伸将那人一把捞过圈进怀里,食指顺势挑起下颌。
啵——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就拿这个来抵债,不知小少爷意下如何?”
果真是居心不良。
苏少爷和扒拉着窗缝往里瞧的阿岁同时愣住。
绯冉坐在屋中央的凳子上。云淡风轻地看着传说中温良恭俭让的苏三少爷一点点、一寸寸抚上了自己桃花瓣儿似的嘴唇。
紧接着一个青绿的东西迎面飞来。
姓绯的那人头一歪,身后的墙上瞬间泼了墨重了彩。
一整块翡翠雕成的荷叶砚吗?
真狠。
鲜少出门的苏三少爷捂着嘴,仰着头,像被夺了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一句“岂有此理”在喉咙里哆嗦了半天正蓄势待发,抬眼望见对面那人一副得了志的小人模样,却说不出口了。
绯冉晒了满头满脸的阳光,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
雪白的脸儿雪白的衣,银装素裹,金丝衬底。有一双漆黑瞳孔的人但笑不语,脸上一片风情万种,迷煞苍生。
又想起很多天前的时候……
那天是谁抿了嘴角含了笑,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碗药。
那天又是谁擦了嘴角搁了勺,擦过耳边的嘴唇轻轻说“三少爷的眼睛真漂亮。”
剩下的话生生给憋进了肚子里,苏三少爷眼前一白彻底石化。
事情大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紧急提示:蛮蛮不飞而喷水 是因为蛮蛮为比翼鸟 不比不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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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西南荒·讹「一」
所谓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对绯冉而言,不过是冬天雪最深的时节。温一壶酒,盏一杯茶,红泥火炉前聊点旧话。
再请两个新来的胡姬,小凤楼里的,叫莺莺还是燕燕的那个,一步胡旋扭,一步和羞走,然后倚门回首……啧啧啧啧。
而现实的场景是。
铺子最里边的男子,白衣黑发,木簪松松地挽了个髻,那是上好的落水沉,墨如漆,味如蜜的香,盈盈便绕了一室。
没有和羞走、没有人回首,绯冉一手支棱着下巴,另一只手几分懒散地在算盘上拨着,浑身上下充斥着“我很郁结生人勿近”的哀怨气息。
苏廿三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看见苏廿三,那人的眼睛一亮.正要扑上去凄凄惨惨戚戚抱怨一场,一眼扫到他怀里裹着的一团,还露出一缕一缕的白毛,瓜瓣儿脸哗啦就垮了下去。
“啊呀,我说小少爷,纵使本公子本领再大,可好歹这也是兽医才该管的事吧。”
苏廿三腾出一只手哆嗦着反身将门扣上,听见这话打了个寒颤,垂下眼看了看怀里正流着血的兔子,心一软还是将它掏了出来。
“绯掌柜连人都能救,救只兔子,易如反掌。”
被拍马屁是很好,可是这能一样么……绯冉放下算盘,很是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账,是没法算了。
白衣男子一脸苦大仇深的凄凉表情,蹭了好半天终于蹭到了兔子旁边。
白白软软的一坨,长耳朵因为睡着的缘故软软地耷拉了下去,一小截儿尾巴懒洋洋地在屁股外面翘着,软软的四只脚爪稳稳地扒拉在苏廿三身上。
绯冉接过它的时候,兔子抬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眼睛巴哒巴哒地眨着。
你还真能装……绯冉嘴角一翘,深潭般的眸子里细微却清晰地划过一丝诡笑。
笨,这是兔子么?
“喂,这兔子没事吧,绯掌柜?…绯冉?…掌柜的?…姓绯的!”
等了了半天不见他搭理的苏家小少爷一张小脸儿急得煞白,伸手便往男子肩上戳去。
姓绯的方才幽幽抬头,一张脸上是死死憋住的笑意。
一歪头,一本正经地拉了拉兔子受伤耷拉着的耳朵。
“喂,他说你是兔子。”
最近这段日子雪下得深,就连隔壁春满楼也挂起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春嫂一脸晦气地双手叉腰骂天骂雪,雪没应,过了两天回礼般下得愈加张狂,眼下不知是哪家后院种的竹折了,吱嘎一声,夜色里明亮得有几分渗人。
“绯掌柜,看病请严肃,兔子不学汉语”
少年再次伸手戳了戳绯冉的肩,脸上挂着“别开这种幼稚玩笑玩笑啊”的表情从眉梢一路延伸到嘴角。
“喂喂,这个时候你就不用逗我开心了…”
逗你妹!绯冉翻了翻眼皮没回答。
怀里的兔子嗯哼吱一声,不满地在苏廿三怀里动了动。紧接着又是一个声音传来“兔子个屁!”
软软糯糯带着饧糖般甜浓的香气,好似嗔怒的语调。
于是绯冉乐了,嘴角又是一弯,墨似的眼里殷殷满是笑意。
“你看,它不高兴了。”
石化。石化。兔子疯了,绯冉疯了,连自己……都被害疯了。
喂喂小少爷,似乎你忘了,兔子是你带进门的。
苏廿三瞧了瞧绯冉,再瞧了瞧兔子,目光涣散,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抬手指了指那只正闭目养神的兔子。
“绯冉…那真的是…兔子么?”
“当然是啊,还是你捡回来的。”
绯冉一脸“你活该啊活该”的表情回头,声调却软得能逼出水来。白衣上染了血,一手忙着给兔子裹纱布,一边眼睛扫到苏廿三脸上。
“啊呀怎么脸都白了,是谁把咱们家小少爷吓得这般厉害?”
切…还能有谁…不就是你么,还有……还有那只兔子。
今晚遇上的事怎么这么诡异?苏小少爷开始后悔出门前没看黄历。
夜都过了三更,素来热闹的金门街难得安宁。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半晌后月亮荡了上来,长闲地挂在东南一隅。
“喂,三儿,你是在哪儿发现它的?”
“就在过来找你的路上啊……”
“哦…哦?”
想说什么又停住了,疑惑的神色浮上绯冉的眉间,男子意味深长地望过去。
四目交会于一点的那刻,苏小少爷的脸蹭的便由白变红。
“那这么说,三儿今晚本就是打算来找我的?诶诶…三儿这么晚了还来找本公子…”
极其期待的瞪大了眼,点漆似的瞳,绯冉偏首露出面带疑惑的神色。
“啊呀,三儿不会告诉在下,只是散步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