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声音破空而来,早已模糊一片的视线里飘出一抹极浅的蓝。
身容修长的男子背手而立,亮银的发丝阳光下恣意地四处飞舞。
极亮,极耀眼。
“穷奇,你可知,你好大的胆子!”
阿岁是第一个发现小少爷不见的。
那天清晨,阿岁端着一盆清水,像往常一样来到苏廿三房前。
“少爷…少爷…今天大少爷要回来,眼看着就快到啦!”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见有人起床开门,连句回答都没有。
“少爷少爷,你别逗我啊…你再不应,阿岁,阿岁可推门进来了。”
小书童把盆一扔,吱嘎一声推开门。
昨晚写了一半的字被风刮到了桌子下面,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搁在床上,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
少爷…三少爷不见了?
画堂春里,正悠闲品茶的白衣男子被踉跄着冲进来的阿岁给吓了一跳。
“啊呀阿岁,你怎么来呐?”绯冉冲着小书童盈盈一笑,墨似的瞳里眸光闪闪。
“少,少爷他…”
被吓得不知所措的阿岁像初见时一样一步一步蹭到绯冉脚边:
“昨……昨晚少爷说,说要来找绯掌柜,让,让我别等他,我以为他在绯掌柜这儿……没、没回去。”
“哐当。”
是茶杯摔碎的声音。
“阿岁你再说一遍?”
“昨天,少爷说要来找绯掌柜…”
阿岁有些害怕地看到眼前神仙似的人儿。
细长的眉紧紧皱在一起,手指处一团青色光芒以缓慢的姿态逐渐绽开,青空下玉石般泛起碧青色冷冽的光彩。
“苏、廿、三!”
一字一顿的声音显示出主人此刻的怒气,被摔碎的茶杯碎片就在脚边却没人顾得上去收拾。
“谁准你,出来乱跑的?!”
前些天那人还沉浸在自我设定的凄凉氛围里不能自拔,说着什么“妖怪也有感情”的屁话。现在已是两天多了,有感情的妖怪没看到,烂好心的人却不见了。
跟着感觉到的一丝妖气追到破庙里,只看到群青色的衣角孤零零地落在角落里。
袖口细细地缝了卷草纹。绯冉一眼便认得。
“混蛋!”
绯冉捡起衣角,眼神在上面戳了好几百个洞。精致俊美的脸上有如夜色般幽深的怒意。
“我不是说了,让你别乱跑么!”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
“真不知道,十几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还隐约有些春寒料峭的意味,豆大的汗珠却从额角上一颗接着一颗滑落,划过形状优美的下颚,和白皙修长的脖颈。
“绯公子。”
“绯个鬼,别理…白锦?”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近落在自己眼前,正午的阳光被一个阴影挡住了许多。
绯冉抬起头,逆光中的身影有些不甚清楚。
极浅的蓝,衬着亮银的长发,同样一双银灿灿的双眸,冷冰冰,亮闪闪。
不带感情的干净嗓音,低沉而清冷。
“绯琴仙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绯冉动了动嘴唇正准备说话,却一眼瞥见了来人背上那个群青色的身影。
悲喜相交地伸过手去,身体落进怀里的一刻,一直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他醒过来一次,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三儿……”
绯冉略带忧伤地喊出苏廿三名字,紧接着目光一凛,眯起眼角,恨不得用下巴尖把他给戳死。
“混蛋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玉皇大帝他亲爹还是释迦摩尼他祖奶奶……!”
等到把天上的神仙差不多都挨个问候了一遍,绯冉终于记起旁边还站着个人。
男子挑眉听完这一大串神仙名,默默算了算还有几个就该轮到自己,一低头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又轻轻点了点头。
“穷奇,我现在想做的,可不仅仅是封印你而已!”
“三少爷找到了!”
苏府的人忙成了一片,门口的两个侍卫大声喊着通知老爷太太。
阿岁立马便红了眼眶,看着自家少爷被抱回来放到床上,一把扑上去正想大哭一场却被人拎着衣领给拽了下来。
绯冉低着头,表情藏在晦暗的阴影之下显得格外不真切。
“阿岁,去跟你家少爷拿一身干净衣服来。”
苏廿三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心被绯冉紧紧抓着,那人却趴在床边睡着了。
一袭白衣沾上了泥浆,往回赶的时候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给淋透。
清洌洌的月光打在那人身上,绾起一层银白薄雾。
“绯冉…”
被惊醒的某人睡眼迷蒙地看着苏廿三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半晌,眯起眼睛扬起手。
眼看着一个巴掌就要落到苏廿三的头上,那只手在半空却突然转了方向。
绯冉一把将少年的头揽到胸口,声音有些哽咽。
“混蛋!谁让你…半夜出来的?”
“长安有人失踪,我担心有什么厉害的兽出来作怪……想去看看你。”
少年用无所谓的语气轻轻巧巧地敷衍过去,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竟呵呵笑了出来。
“笨蛋!要不是小梨花发现了你…”
“小梨花?”
随着这句疑问吐出唇外,浅蓝的影子渐渐飘过初春的长空。
稀薄的蓝,带着水汽的花香汇聚到一起变得浓郁。漂浮着的雾气被夜色侵蚀成了神秘的靛蓝。
空中的蓝越聚越多,薄雾里一个男子的身影渐渐清晰。
凭空出现的银发美丽男子冲着正望着他的苏廿三点点头,依旧神色端庄,目光清冽。
“我叫白锦。”
“白锦无纹香烂漫的白锦么?”
真是好名字啊。
不过,似乎还是梨花呢?
苏廿三想起窗外那一树姿态妆潋的梨花,渐渐松开的眉间有着微妙的好奇。
“我记得是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看见的那一树梨花吧,白锦公子?”
白锦点点头,继续对苏廿三说:“我要住这儿。”
“不准!”
说这话的是绯冉。
白衣男子先是沉默,然后优雅地抬头,最后一双眼里寒光乍现,像毛被炸飞了的猫咪。
“姓白的,不劳你费心,三儿有我照顾。”
“哦?你照顾?”
小梨花白锦充满玩味地挑了挑眉,有些不屑的口气和轻佻的怀疑。
“原来把人弄丢也是照顾的一种啊…”
午后的阳光水银般倾泻在蓝田玉屏风上,一室碎金光影中很明显是剑拔弩张的两人破坏了这清幽气氛。
“那么,我就住在那里。可好?”
绝色的男子侧过脸轻轻地笑,一双银瞳流光溢彩,清冷冷的脸上难得是一派柔和。
苏廿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一树开得正好的梨花。
兴许是体质弱时对美丽的人或物的抗体也随之减弱,总之最后苏廿三下意识地用力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如果白公子不嫌麻烦的话,就请住下吧。”
“啊呀三儿,我看这棵树的木料不错,你说是做椅子好还是做桌子好呢?”
“这可不行绯冉,这棵树可是我祖父当年亲手种下的”苏廿三一脸认真。
……
长安城初春的夜来得似乎早了点,转眼已是暮色深沉。
期间阿岁送了鱼肉粥来,加了薏米红豆炖得稀烂,有些担心地望了望苏廿三,又看了看守在一旁的绯冉,这才把碗搁在桌上转身走了。
白锦跑到树上睡觉去了,绯冉将苏廿三从床上扶起,靠在床沿上,又端起那碗鱼肉粥。
像从前喂药那样吹了吹,放至唇角尝了尝,方才搁到苏廿三嘴边
绯冉皱眉:“饿了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白锦那家伙给你吃东西没。”
苏廿三没去接那勺香气四溢的粥,反而拉了拉绯冉的袖子,握着拳头一脸严肃庄重:
“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哦。”白衣男子随口答道,继续朝苏廿三嘴里塞粥。
“喂。”张嘴就被塞进去一大口粥,苏廿三有些挫败地垂下眼“我是在道歉。”
“噗……”绯冉笑得乐不开支,伸手揉了揉苏廿三松松乱乱的头发“哦,苏小少爷是在道歉。”
说罢,又眯起眼角,颇有些玩味地挑了挑眉: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啊……”
“喂!”
还未来得及辩解出声,苏廿三便感到手腕一凉。
随后却是一股暖意自下而上沿着血液游走,苏苏麻麻的感觉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心里。
低头去看,是一串略带透明的白色珠链,细细的银色穿成一股。
不嵌金、不配玉,晶莹剔透的珠子里隐隐有红色血丝穿插其中。
“这是…幽灵晶么?”
苏廿三上下打量着,语气犹疑,虽不懂珠宝,也知道这东西亦非凡品。
“比幽灵晶珍贵一百倍的东西。若不想给我添麻烦就最好带着它。”
绯冉伸手拦住苏廿三准备取下的动作,水镜般清透的眸子盯着手腕上那串白色珠子看了良久,方才放下心来,徐徐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