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语倒是提醒了苏小少爷,正欲点头,却听那边又接着说道:
“啊哈,绯冉说笑而已,大雪天的,谁会出来散步呢?三儿你说,是吧?”
窗外的月光溢了进来,苏廿三一个抬头,冷不丁便撞上了绯冉一双眨得起劲儿的眼。
绯冉的眉毛挑了挑。
——绯冉你别那么笑。
绯冉的嘴角翘了翘。
——绯冉你再这么笑我就。
再笑我就……
苏廿三认命了。
伸手抓了抓头发,又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反复拨弄着袖口。
“大哥从西域回来,带了些东西,我想…就叫阿岁留出来了一些打算给你…”
沉香甜腻的香气中难得竟是不合时节的暖意,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惊动了一室静谧。
“啊呀,这种情况,本公子若推辞,不是让三儿白跑了一趟…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去拿吧。”
“哦哦……好”
苏小少爷神经大条地点头答应,看着桌上那只诡异的未知生物,又神色复杂地蹙起眉头:
“那这个…额 ,这个东西?”
“兔子由我来处理,掌柜的就放心跟苏少爷去吧。”
店铺通往里边一间卧室的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了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话虽这么说,两片嘴唇却是死死抿成了一条线。
“请掌柜的掌握好分寸,莫忘了此行来长安的目的。”
略带恼怒的神色滑过了绯冉的容颜,男子的目光一沉,又不动声色地将表情隐去。
故人,故人……疑惑的色彩在苏廿三眼底一闪而逝。
原先开张时听到的话,此刻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
“绯、冉、来、长、安,是、为、寻、个、故、人、的”
脚步一顿,苏小少爷稳稳当当地呆在了原地。
感觉到身后的人停下了脚步,绯冉神色诧异地回过头去。
眼前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黑曜石般清亮的的眼底带着莫名疑问。
“那个女子,就是绯掌柜的故人么?”
“啊?”
雪雾在灯笼四周涂上浅薄的烟气,绯冉提着灯笼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无奈而又好笑的神色在脸上交替呈现。
“我说三儿啊……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我,我”苏小少爷立在原地,“我”了半天都没蹦出半句完整的话来。闪烁着雪的倒影的月色里,只能听到远处打更人敲锣的声音。
就当闯了一晚上的鬼好了!
苏廿三有些气结,一咬牙、一跺脚,狠狠瞪了笑得正欢的人一眼。
“还去不去苏府了?”
管他妻子兔子,还是先走才是个聪明样子。
在他们身后,绿裙女子站在画堂春门口,抬起眉睫盈盈而笑,细细眼尾带着倏忽即逝的戏谑玩味。
“苏小少爷,你不就是,我们要找的故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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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西南荒·讹「二」
苏廿三觉得,才冬至没多久,这边府上就赶忙开始张罗着过春节了。
而相较春节而言,更让整个苏府操心的,是苏小少爷本身。
茶碗底下覆了厚厚的蜜,另一只碗里盛满了刚洗过的新鲜的茉莉,将茶碗倒扣在盛有茉莉的碗上,那股子花香便悠悠然地将蜜浸了个透。
冲入热水,就是上好的一碗茉莉汤,越窑青瓷,白色花瓣在碗里晃悠悠地打着旋儿。
越来越浓的香气在屋里渐渐升腾最后织成大片轻浅的薄雾,琉璃样的透明雾帘里只听见有人不断赞叹着这茉莉汤。
是大哥还是二哥?
又是谁在说“不过小女从书上看到,一时兴起弄来尝尝。”
或许是自己听错了,因为最后还有一个声音分明说道:
“令嫒心灵手巧,美貌端庄,若有幸得游大人赏识,乃是犬子之福,犬子之福啊!”十分耳熟的语调和……
不对。
昏昏欲睡的苏廿三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对面笑得一脸春风的,正是自家亲爹苏老爷子,坐在一旁、笑得同样春风化雨的,是年过半百的门下侍郎游大人,和笑成一脸儿褶子花的游夫人。
相亲相亲,相个毛线亲。
苏廿三亲还没相完便逃了这场鸿门宴。
热闹的场面近在咫尺,趁着游大人招呼用膳,小少爷背身两步迈出门外。
转而蹬蹬两下,众人眼里便没有了那个青山绿水的身影。
“你啊你!”画堂春里,一袭白衣的男子哭笑不得地拿卷轴轻轻敲了敲他的肩。后者喝着茶,一脸“不关我事”的云淡风轻。
“所以你就跑到我这儿来了?啊呀小少爷,逃婚可不是开玩笑的。”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绯冉都在为当初自己的这句玩笑后悔。
彼时一声“小心”还未出口,眼前那副尚未裱好的百鸟朝凤。上面的凤凰转瞬便成了落汤鸡。
“这是苏少爷你爹亲自送来的贺礼啊啊啊啊啊啊啊!”
“绯冉?”
尖叫声陡然消失,还没从心疼中走出来的男子面色狐疑地转过头去。
用了狩猎纹仔细雕刻的窗框前,苏廿三正一脸凝重。
“干嘛叫得这么严肃?”
“你说,我该应了这门亲事么?”
少年没有看他,睫毛微微颤抖,落在远处的目光里是满满的困惑。
六出冰花,长安冬华。细细屑屑的小雪又是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柜台前男子倏然一愣,平素玲珑心狐狸嘴的人第一次有些不在状况。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良久才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绯冉从窗外收回了目光。
重又像往常一样笑得老神在在的人一把揽过苏廿三的肩。
“不孝有三,无后未大。苏老爷生了三儿,又将三儿养这么大,自是希望日后能传宗接代,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一句话似是引出了所有的委屈,少年脱口而出“可是……”
“可是你会跟一个连长的短的横的竖的都不清楚的人成亲么?”
苏廿三用力抠着椅子上的漆,凉月般带着水汽的点点光泽,在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氤氲开来。
有些话,一出口就是祸。
这句话在苏廿三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比如那年苏廿三病得要死要活的时候,遇上了绯冉。
再比如那年苏廿三昏了那么久以后醒过来,留在记忆里的第一双眼睛,还是绯冉的。
那人晒开几分笑意,伸出手指,笑着捏了捏苏廿三因长久昏迷而麻木的脸“啊呀,小少爷醒了?”
苏廿三呆了,端药进来的小丫头也呆了。
只有绯冉,笑得春光灿烂那叫一个欢喜。
所以在苏小少爷心里,一开始勾引自己的是绯冉,现在一句话把自己给憋回去的还是绯冉。
“所以啊,我能理解……”
苏廿三抬起眼。波光凌凌,水色潋滟。
绯冉的话生生咽下去了一半,转口。
“所以啊,我能理解小少爷的心情。而且三儿才十七岁,若不想成亲,过两年再谈,倒也不算晚。呵呵,呵呵…”
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还配合着点点头。冬日严严,绯掌柜的笑容有点生硬。
“难怪人人都说生意人都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绯掌柜真是善解人意。”
屋里两人俱是一惊,苏廿三僵着脖子回头,果真是那晚出现在房中的少女。
依旧一身绿裙白襦的装扮,翠绿的裙角下摆露出蓝印花末染的衬裙,鲜艳地招摇在冬日青空下。怀里还揣着当日被苏廿三救起的兔子。
无限风光,无比鲜丽。
“有闲情在这儿聊天不如想想怎么解决这只兔子的问题。”
深黛的眼睛一眨未眨,只是两条柳条儿似的眉毛紧紧蹙在了一起,声音里能听得出明显的着急。
“找不到里兔,这家伙不肯回去。”
语音方落,就听怀中的兔子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我受了伤,争不过她,自从遇见了那个书生,她就不听我的了……”
有些闷,有点哽咽,不似说出“兔子个屁”时的嚣张清脆。
“表兔啊…”
随着白衣男子一声沉闷的叹息轻轻溢出唇外,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原来预定的轨道,淡青色的薄雾漫天花雨般扑头扑面盖下,然后红色的光零星一闪,一袭白色冲破青雾出现在眼前。
那是绯冉身上的白衣。
穿白衣的男子一手提着灯笼有些飘忽地走在前面。
十分淡漠的脸色和微笑,侧过头,抱歉似地笑着,冲苏廿三无声做了个“嘘”的动作。接着扬扬下颌,示意他快跟上。
脸上依旧还是轻浅得很的微笑,渺不可及的声音在薄雾中愈发清晰地荡开
“我到底该不该…现在就带你来呢…”
散开,散开,像出现时一样,烟青色的雾气渐渐晕散开来。
长安城外明丽的冬日青空下,小小的村落似奇迹般出现在两人眼前。
绯冉灭了手中的灯笼,先一步上前,右手轻轻扣了几下柴扉。安静了几秒过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乍然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