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小姑娘也看见了我,对我挥了挥手里的通讯器,笑开一口白牙。
多么开朗又年轻的美丽生命。我走到床边,尽可能温柔的笑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有几缕碎发散在她的额头上,扎在我的手心里,有些酥软发痒的感觉。我问她:“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刚刚在跟我爸爸说话呢!”小姑娘看起来的确开心,她的脸颊上甚至泛起了一片兴奋的红晕,“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为我们打坏蛋。”她说着,将手里的通讯器拿起来给我看。
是个年纪不大的军人的照片。从肩膀上的肩章能看出来,是一名恶性感染者讨伐部队的队员。
我收回目光,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朱莉尔。”小姑娘说,“你是医生吗?”
“我是。”我拍了拍她的脑袋,收回了手,“我的名字叫莱欧蒂尔,你可以就这么称呼我。”
“好的,莱欧蒂尔。”朱莉尔晃了两下脑袋,又问:“我可以就叫你莱欧吗?”
“可以。”我将目光转向她的母亲,这位女士刚刚正用温柔又欣慰的目光看着我们。“怎么称呼您?”
“朱莉尔·艾登。”她说,“艾登是她父亲的姓氏,女儿的名字和我一样,是他起的。”
“他一定很爱你。”我笑了笑,告诉小朱莉尔,“我和你妈妈有些话要说,你乖乖躺在这里,好吗?”
“好。”朱莉尔点点下巴,冲我眨了两下眼睛,“不过莱欧你长得真好看,不许你偷偷追求我妈妈哦,我爸爸很凶的。”
艾登女士听了她的话,总算露出了我见她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冲我略带尴尬地摇了摇头,“别介意。”
“没关系。”我朝小女孩挥了挥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等艾登女士出来之后,辛朵莉也正好拿来了资料,我一边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一边问:“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发现感染的?”
“快一个月了。”艾登女士的眼眶逐渐泛红,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我知道已经基本没有治疗的可能了,只是希望医生您在的话,能让她最后一段路舒服一些,不要那么痛哭……”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无法给她一个准确的答复。因为每个患者在病发开始直到终结,都会呈现不同程度的症状,有些人轻松些,有些人无比痛苦。朱莉尔还这么小,她的身体说不定连头一个月都撑不过去。
我看了一眼辛朵莉同样充满哀戚与歉意的神情,拍了拍艾登女士的肩膀,“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安排好朱莉尔的疗程后,我又多对辛朵莉嘱咐了几句,又去看了看其他的感染者,才重新慢慢地往楼上走去。反正也不大想回家,住在诊所里还能亲自照看患者,有些其他人顾忌不来的地方我也能照看着。
“医生!医生!等等!”一个年轻有力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还没等我回过头,他就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是研究所的研究员,戴布·纳尔夫。
“医生!我知道您很忙,但是这个,您一定得来看看。”他双手扶在膝盖上,一遍重重喘着粗气,一边对我断断续续地说。
“怎么了?”
“我们……我们……”他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我们活捉到了一名恶性病毒感染者。”
“捕捉恶性病毒感染者的行为不是早就禁止了么?”我皱起眉道,“你们明明知道恶性病毒感染者极其厌恶狭小的空间,你忘了上一个的下场么?”
“的确,感染者会在被关进隔离间后就开始自残行为,用头往墙上撞,撕咬自己的皮肉,没错,但是!”戴布着重了语气,“这一个没有!相比其他的感染者,他简直安静得过分,我们猜想……我们猜想,他可能还保留着一定的神志。”他的神色激动起来,“说不定我们能从他身上发现抗体,来寻找彻底排除病毒的可能性!”
我略微有些惊讶,沉默了几秒,问:“确定他是病毒爆发超过三个月的感染者?”
“何止三个月。”戴布说,“这个家伙和我们的军队缠斗了快半年了,我听嘉利米维尔长官说,他在战地里无数次碰见这个家伙,但每一次都能被他逃脱,而且他似乎知道枪械和各种工具的用法。长官们这次是下了套,好不容易才抓住他的。”
“虽然行为上几近野兽,但他们依旧是患者。”我不是很赞同他们这种猎捕野兽的做法,不过最终还是点了下头,“带我去看看吧。”
第2章
一路上戴布都在喋喋不休地向我介绍着那个特殊的感染者,他的语气在我听来有些兴奋过头。我们之前也有过成功捕获感染者的先例,不过在做好了防护措施,使用麻醉或者捆绑之类的办法将感染者制服,并且对他们的血液、细胞组织,甚至生活习性进行研究后,我们几乎一无所获——顶多只是知道了他们的生活习性和正常人相差无几,需要进食和水源,不过睡眠时间较短,不易饥饿。
“他安静得过分。”戴布又重复了一遍这句他之前说过的话,“我没有办法跟您解释得很清楚,但我想,也就只有您这个专家有资格对他进行研究了。”
“我不是什么专家。”我摇头说,“我是一名医生,只是想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我们又何尝不是呢。”戴布叹息着说,他揉了揉额头,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我知道您一向不喜欢这种将患者当做实验对象的作法,但是为了更多的患者,为了更多无辜的人,有时候牺牲的确是必要的。”他侧头看了看我,“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他们最终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待在温暖舒适的实验室里,不是吗?”
我没有说话,默认一般将这个话题结束在了这里。
戴布非常年轻,他的脸上时常洋溢着朝气,诊所这种充满了悲痛与绝望的地方,似乎没有给他带去太大的影响。他始终活泼向上,用自己的积极影响着周围的患者。虽然我跟他的交集基本只限于实验室内,但是从其他人的话语中经常能听到关于他的评价——“戴布小子真是个阳光帅气的人,跟他说过话的患者,似乎一个下午都能保持好心情。”“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会爱上他那个笑容呢。”
我大概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我想着。虽然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曾拥有这种气质。
“我们就快到了,医生。”
我一边慢慢迈动着步伐,一边观察这个走廊。我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这里是研究所最深处的隔离室,曾经被军队带回来的其他感染者们,也都被关押在这里。他们对待这些感染者的方式像是对待囚犯或者凶恶的野兽。
隔离室是四面透明的,在这个大的研究室的正中央,四周是各种仪器以及工作人员——他们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隔离室中的那个人。天花板上巨大的顶灯直射而下,将隔离室中的情景照得一览无余。
我朝对我打招呼的工作人员们挥了挥手,走到隔离室前蹲了下来。
这个家伙正背靠着我对面的那层玻璃,低着头,双腿直伸在前方,双手吹在身侧,手背搭在地板上,看起来浑身无力,无比虚弱的样子,但我能从他破损的衣物间看见他精瘦的手臂。他的手臂上是隐含着巨大力量的线条优美的肌肉,皮肤苍白,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怎么接受过太阳光的直射。他的头发长得很长,头低垂着的时候,发尾都能扫到地板。
我观察了他一会儿,他依旧没什么动静。我站起身摇了摇头,“去把研究室窗口朝东的那个隔离室收拾出来,窗户打开透透气,把床单都成新的。”
“……医生?”
“他是人,不是动物。”我说着,笑了一下,“怎么,你们希望被关在这样一个连气都喘不过来的笼子里,被一群奇怪的人一天到晚盯着看?”
研究员门面面相觑,好在都没反驳我这个决定。他们的动作很快,立刻就分了两个人去收拾房间,另外几个拿来了今天一整天的研究报告。
我随手翻看了一下,大概就是记录了些这个感染者一天的所有行为。比如他似乎能听得懂研究员们所说的话,送进隔离室的水也会平静地拿起来喝,食物似乎也食用了不少。偶尔抬起头时候的眼神,也完全不像其他感染者那么狂躁。
我翻看资料的时候,忽然就产生了那么一种怪异的感觉。我偏过头去,正好看见那个家伙抬起了头,头发几乎铺了满脸,但我依旧能从发丝之间看见他的眼睛。那是一双透亮的眼睛。
我有些无奈,再次摇了摇头。这些小子们,可能要失望了。
从HLM病毒爆发开始,我就致力于研究破解这种病毒,见过无数个不一样的感染者,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性格和习性,但是有一点是完全相同的——他们的眼神和正常人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现在在隔离室里的这个感染者,只能说比其他感染者都要温顺,但他的眼睛却依旧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大抵只是一个性格冷僻的感染者,我没办法再得出更多结论了。
我把资料还给那个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