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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月寒 (天涯玉游人)


蒋梓寒忍下心绪,一连三杯美酒下肚后,想着晏紫钥又不沾酒,干脆提壶而饮了,他不再去看晏紫钥吃了哪些菜,每种菜又吃了多少,轻叹一声提着酒壶站起身来,带着些失意慢慢走到观景台边上,还好,夜风阵阵没有丝毫凉意。
他自行离去,晏紫钥只望了他背影一眼,修长身形负手侧立于轩栏前,一手还提着白玉壶邀月对饮,衣袂迎风而动,好似下一刻,那人就会乘风而去,从此归去虚无不复相见;今夜垂暮时烈火云烧,而此时却无星子半粒,下弦之月亦半掩蔽云之后,两行飞鹭结伴归去,只恨影儿成双,心中却是更孤寂,观景台视野开阔,一览下方万家灯火阑珊处,却是无我之归处也,于此情境,蒋梓寒广袖轻翻,召出白玉琴来,对酒当歌不过如是;丝弦挑动下是一曲鸾凤求凰,蒋梓寒从不演奏此曲,看来今日真是愁上心头了,只是为何而愁又为谁而愁,旁人猜测不到,他自己也难以理清,他想,大概是孤独太久了吧;琴音泠泠而出,晏紫钥却三两下进食完毕,搁下筷子鬼使神差往那书案走去;提砚磨墨醮笔染香,笔尖潇洒里轻描淡写下那白衣翩翩,一轮弯月一个人,一壶桃花一人心,只可惜,这样一副画卷,是否显得太过凄凉,晏紫钥沉默许久,把这副画卷裹起来学着蒋梓寒那样,把他放到一旁画作堆里,又重新提笔挥墨;这一次依然是一轮弯月一个人,还有一壶桃花酒,人还是那个人,美酒亦如是,只是此人不再是对月而饮,而是席地而坐,面前琴案香炉白玉琴,指按琴弦,再往轩栏近处,红衣公子立于前,虽不见其容,却有绿玉箫横覆唇前,指间轻点音孔璃殇浅奏,待笔墨干涸,晏紫钥将其小心翼翼折叠入怀,可笑那笔墨入了情,书写丹青之人却毫无自知,乃至他年因此画情牵,从而蚀骨蚀心……
今夜九重天华内夜宿才子无人入眠,只因那攀月楼台处有余音绕梁,痴音者读出其中颇有凄凄惨惨戚戚之味,二楼处那位墨衣客更是提笔而书。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桃夭灼灼

时至翌日清晨辰时,众才子皆整装欲归齐聚大堂,或纷纷以礼道别,或议论昨夜之事,昨日先至者已互相熟识,今日见到后来者自然会上前来道声客气,待众人散去,昨日那掌柜才笑面而来,道:“二位公子昨夜倒是好雅兴,老夫我这九重天华,可是甚少无人安眠呐。”;知掌柜所言何事,蒋梓寒面色有些尴尬,连连道歉:“昨夜是在下失礼了。”;虽不知这二人身份,但自家师尊交待过切莫怠慢,掌柜也就笑着开释道:“不妨事不妨事,情之所起无可掌控,你无需自责。”;“多谢掌柜。”蒋梓寒这一声谢字,谢的是掌柜收留之恩,也谢的是救命之恩,但掌柜不说,蒋梓寒便不欲点破其中玄妙,晏紫钥自然更不会多话;他二人道别后转身欲离,那老者赶紧拦下他二人开口道:“老夫知二位欲往何处,后有捷径相去,不知二位是否有意?”;昨日来时晏紫钥听车夫提过,那掌柜慈眉善目定然非是恶人,他本欲点头应答,没想到蒋梓寒也同时答到:“当然。”;二人异口同声,老者只会意一笑,让小童领着他们从后殿去到渡头乘船,只是此船无需老翁掌舵,便可自行寻航,蒋梓寒和晏紫钥同时回眸望了一眼那琼宇高楼,当真奇也;才子们心满意足纷纷离去,小童们也已收拾好屋子将昨夜才子们所留书画收集了下来,掌柜认真挑选着其中深情之作,当选者,有峦山蛟龙吟,有月下独饮人,还有一幅题字:三三穹天白玉温,弦月丝语归无根,多情剑客无情剑,无情江湖多情人。
木制小舟水中轻漾,小流静逸有落花随水,晏紫钥端坐在船中央,蒋梓寒却带着从掌柜那里稍来的一壶桃花,惬意躺在晏紫钥对面,春风偶尔席卷,带上一片落花拂在晏紫钥头顶,蒋梓寒浅抿一口清酒,起身抬手将花瓣从晏紫钥头顶拨弄下来,原来是即将凋零的桃花被风儿捉弄了下来,春风堪折无心花,花却随那流水去,可想而知非花无情,而是情非所属,蒋梓寒捻着花瓣在晏紫钥眼前晃悠,故意笑言:“桃枝妖妖,灼灼其华,你可知其寓意?”;晏紫钥原本是在静心打坐,这时被蒋梓寒的动作闹得睁开眼来,一双眸子明亮如夜幕琉璃光彩四溢,惊得蒋梓寒一时愣了神儿,心中暗想,这人怎能生得一双琉璃眼,比妖还要勾心摄魂,晏紫钥看他发着呆,也懒得去管他,只一本正经带着些佯怒说道:“桃夭如何与我何干?倒是你,若再闹吾,吾可就收了你。”;“小气。”晏紫钥又重新闭眼打坐,让蒋梓寒心中不满着小声嘟囔了一句,又躺回去原位,与人置气不如饮酒作乐,小舟如入无人之境,只有两岸桃花灼灼其华,若是夜里还能一赏飞花逐月,今日艳阳微熏,可比美酒醉人呢;舟行汉水不过个把时辰,如今多地桃花已经开败,此处桃花却更胜他处,那不远之处更是飞花漫天,蒋梓寒不欲错过此情境,施法让舟船靠近了河岸小路口,船檐砰然一声磕到河岸边,晏紫钥便再无法安心,狠狠给了蒋梓寒一记眼刀,让他自行去体会;可眼前风景如画,蒋梓寒哪里还管晏紫钥是否生气,直接绕过他跳下船到岸上去,顺着白石小径往桃林深处寻去,林中气息混杂,或有缕缕桃花香,或有酒香难掩,好似与九重天华里的桃花酒是一样味道,莫非那酒便是酿于此处?
蒋梓寒带着些许疑惑,沿着小路迂回曲折,桃林深处有屋角半露,也许真有人居处此处,真是好不悠闲呐,难怪会有人愿居南山采菊东篱,可不就是贪恋那远离纷纷扰扰的逍遥嘛;晏紫钥跟在蒋梓寒后头无聊至极,这样的花海在玉浮山也有,虽说观景当思故,可晏紫钥却无甚感觉,他左右环顾,瞄到远处树下有一人拿着铁质锄头,佝着身子在树下一下一下翻着泥土,他快步追上去拉住蒋梓寒,指着那人道:“你看那人是在做什么?”;蒋梓寒一路都沉迷桃夭本色,哪有心思顾及到其他,直到晏紫钥捉住他衣袖,才顺眼望去那边树下,那人背对着他们,他看了好一会儿也还未看得清楚,远观不得那不如上前问去,他便言道:“我也不知道,不如过去看看?”;还未等到晏紫钥点头回应,蒋梓寒就已快步走到那处去了,当真说风即是雨,晏紫钥只能摇头跟着过去,那人是知道有生人来访的,可却并未回头,依然继续着手中活计;蒋梓寒站在离那人几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看着他挖土刨好坑后,又蹲下身去从脚边篮子里捧出些花瓣放了进去,再把四周泥土推拢过去,将之抚平,他这是在葬花?蒋梓寒从不知谁人会去掩埋残花,心说一句这人还真是清闲,便走上前去一步问道:“不知兄台葬花何意?”;“春风无情折了花,使得满地落花成殇,吾遂以此法将其掩埋,不然等待天雨来时,他便会随水漂流远去,寻不着原根了。”篮中残花埋尽,那人才起身拍了拍掌中泥土,转身笑答;“那你怎知落花不愿随水去?”其实落花不管是追随无情流水,还是化作春泥护花,蒋梓寒皆认为那是它之自我意愿,无人能可干涉;“流水无情,落花随去岂不是自寻其伤?”那人年岁看去正当青春,乌发浓眉配浅色大氅,显得人气势威严里又多了一份和善,甚是可亲;“可你又怎知,它不是甘之如饴呢?正如古语有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蒋梓寒自在惯了,认为万物皆该随自我意愿不受他人约束才是;二人一时起了辩论,那人反而笑问:“你我各执一词,不若随我进庵畅谈一番如何?”
“如此,也好。”蒋梓寒正想一求心中所惑,便应了下来;那人道了一声请,才提好竹篮拿着锄头在前头带路,蒋梓寒回礼过去,晏紫钥本来有些不大情愿,可又奈不住蒋梓寒连拖带拽,只好告饶着掰开对方,跟在后头随他过去。
那人领着二人沿着小径到了自家居所,那地方算不得富丽堂皇,但却有其精妙之处,晏紫钥目光如炬,察觉其中似乎暗和五行八卦,如此,他心中顾虑便已消散,至少此人不是妖身,“桃、花、庵。”蒋梓寒站在门口望着顶上牌匾,却是桃花庵三字,他想了想,复又戏言道:“君居桃花庵,且此处还有桃花酒香四溢,那敢问一句,尔可是那桃花仙人?”;“吾虽种得桃树摘得桃花酿成酒,可吾还真不是那需换酒钱的桃花仙人。”那人放下器具,又在院子东侧水井打了水净手,闻言也不过轻笑,他所说非是谎言,他的确不是桃花仙“吾观此处暗合无极,想必公子也是道家能人吧?”晏紫钥知道那人言有未尽,还是问了一句:“不知道可否一问,阁下姓甚名谁,修于谁家?”;那人净手回来,知晏紫钥已将此处摆设尽览,他平日虽不在乎名姓皮相,但人既已问,也就不好不答,思踱之下答曰:“其实名姓不过红尘物,你不必执着,但若说真要回答,那便称我一声无殇吧。”;“好一个无殇。”蒋梓寒方才便想说,他进来时还看到大门左右题字,一方书天若有情天亦老,对之者便是人间正道是沧桑,先前他还不知其为何题字与桃花庵毫无关联,此刻闻主人名姓他便懂了,无殇者无非是无情者;无殇将桃花庵隐匿于此,无缘者不得相见,本是为等待一人,如今看来,有缘人已经来到,便开口邀请道:“二位既已来此,不如随吾入内畅饮一番,再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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