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迷惑地摇了摇头。他对母星航天时代之前的历史几乎一无所知,而且那些历史似乎对于现在也没什么用处。
“薛定谔是一个神奇的人。”原雨冲他眨了眨眼,“不过这部电影里用的典故很多,如果你不了解的话看起来恐怕不会很懂。”她翻了翻最近的电影,点开其中一个的详细介绍,“不如这个怎么样?”
薄荷看了看,那部电影叫《维尔希花的眼泪》,海报的风格很唯美,全息立体的投影对焦在最近处一朵蓝紫色的花,而远处还有一高一矮模糊的人影。看上去像是爱情片,真难想象原雨这样的A族姑娘也会推荐看这种电影。薄荷突然想到,或者只是因为她想要泡自己?
“好啊,”于是薄荷说道,“这是讲什么的?”
“这一部格尔老电影翻拍的,非常经典,可以说是舰队很多人的格尔电影启蒙之作。”原雨介绍道,“讲的是格尔最早的一颗殖民行星维尔希遭到污染和过度开采,最终被抛弃的故事。维尔希这个名字取自这颗星球主要陆地的优势植物维尔希花,这种类草本植物构成了当年维尔希最负盛名的蓝紫色花海景观,然而现在这种花已经失去了可供生长的行星土地,只能在舰队花店里买到了。”
薄荷并不知道“格尔”是哪个国家,或者它是某种属于舰队的组织机构?但这听上去似乎也不是个爱情故事,而且听起来结局很令人悲伤。不过薄荷还是同意看了这部电影。
于是两人就坐在沙发上喝着那种奇怪却十分好喝的混合果汁,看着对面高清全息屏幕上的电影开始放映。
画面开始于一片维尔希花的蓝紫色花海,从绵延数里的平原,一直到似要突破云端的山顶。山顶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看上去是一个人。画面拉近,薄荷可以大致地看到,那确实是一个人,似乎是个A族的女人或是B族的男人,看上去很高,背上背着什么设备,正沿着陡峭的山脊向下走。
镜头像是通过飞鸟的眼睛般在空中转了个圈儿,让屏幕前的观众们可以看清楚周围起伏的地貌。维尔希的重力大概低于人类的母星地球,而地壳运动又很剧烈,导致这里的山很高、很陡,被蓝绿色的植被覆盖着,在格外平坦的平原上显得突兀却又梦幻。
而后镜头就像飞鸟俯冲般,快速地接近那个在山脊上行走的人影。当放大到足够看清楚那个人的脸时,薄荷被吓了一大跳——那根本不是一张人类的脸!
那个“人”——如果这种生物也能被称为“人”的话——长着一张浅蓝色的脸,一双紫水晶一般的大眼睛,眼间距却分得很开,脸上没有鼻子或是什么类似的结构,两侧却各有一块深蓝色的条状区域,看上去仿佛是某种文身。而在这个“人”的头上也没有头发,而是一片片的如同荷叶一样柔软质地的蓝紫色鳞片,上面还有一些鲜艳的橙红色花纹。
令人惊讶的是,虽然这个“人”看上去和真正的人类有很大区别,但却并没有令人有任何不愉快的感觉,相反地竟然带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就仿佛是某种神话中的、精灵般的生物。
“她是一个女性的格尔。”原雨小声介绍道,“你大概没怎么和格尔打过交道,不过其实他们和人类挺像。蓝色的脸代表蓝色的血液,脸侧的深色条状区域是声波感受器,相当于人类的耳朵。头上覆盖有类似于角蛋白构成的软型鳞片,上面的橙红色条纹是化学感受器,你可以理解成鼻子——长了一头的鼻子,够新鲜吧?”
是很新鲜,薄荷心里想到。然而也不可否认,这个格尔看上去并没有那些珠玉本土电影里虚构的外星人那么恶心,甚至还有点儿漂亮。不知道格尔是否认为人类也这么漂亮。
“她叫芬那-泊里·埃兰,原型是维尔希的开拓者芬那公爵的女儿,因为不是老大而没有继承母亲的爵位,而是当了一个新生物学家。”原雨又补充了一句。
“新生物学是什么?”薄荷问道。
“就是研究非母星动物的一门分类学,”原雨解释道,“在殖民时代早期很流行,用于快速将殖民行星的本土生物分门别类,以便于快速利用那些有益的剔除那些有害的。”
屏幕上,芬那-泊里·埃兰背着偌大的标本采集箱在山脊上走着,她在寻找一种俗称为“玻璃虫”的维尔希动物。那种小东西原先在维尔希数量繁多,它们生殖腺可以榨出透明的凝胶状物,是一种性质非常好的密封胶,对于格尔的航天工业大有用处。
然而格尔对玻璃虫粗放饲养,投放的有机饲料和类抗生素污染了维尔希草原。并且格尔对一些玻璃虫品种进行的基因改造中,意外逸出了一些人造的有害基因片段,导致野生环境下玻璃虫面临严重的生殖危机。而芬那-泊里·埃兰就是来此调查玻璃虫种群中各种有害基因的基因频率。
那种玻璃虫以维尔希花的嫩叶为食,看上去就像是蓝绿色的大号蚯蚓。说实话,薄荷觉得那挺恶心的,但它们的生殖腺却晶莹剔透,像是一串儿蓝色的水晶葡萄。
而继续往后看,电影的故事情节大致显现。抛开维尔希独特的行星景观和格尔的各种不同于人类之处,这讲述的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就是作为新生物学家的芬那-泊里·埃兰在野外调查中遇到了在草原中偷猎野生玻璃虫的男孩儿杰拉-采·芙尔达而后历经波澜最终在一起的故事,只不过这段爱情故事是与维尔希的破落衰亡联系在一起。
☆、第十二章
电影清晰明确地表现了,埃兰一开始对芙尔达抱有一种喜欢却又厌恶的复杂情感,她喜欢这个出身贫苦的男孩儿的勤劳和善良,却厌恶他和他的家人偷猎玻璃虫的谋生手段。而后随着对芙尔达的了解深入,埃兰逐渐意识到芙尔达作为社会底层的农民的孩子,不得不冒着危险到高山上采集玻璃虫维生的苦衷——高山上的野生玻璃虫的生殖腺更大更饱满,而养殖玻璃虫几代之后生殖腺就退化到出胶率很低了,所以当地工厂收购时,都暗中把养殖玻璃虫的价格压到非常低的水平,原本养殖玻璃虫维生的村民才不得不去冒险偷猎高山玻璃虫。
埃兰由此发现了维尔希的格尔移民们偷猎加工野生高山玻璃虫的黑暗链条,并带领芙尔达和他的家人等这些被这黑暗链条剥削压迫的村民们向当地政府反映,却中途被芬那公爵阻止。她由此才发现压低养殖玻璃虫价格、逼迫当地村民去偷猎野生高山玻璃虫的工厂,是与当地政府甚至是皇家勾结的。
上告的道路行不通了,而埃兰屡次违抗母亲也让芬那公爵对她感到失望。与此同时埃兰任职的科学院院长趋炎附势,见埃兰因为玻璃虫得罪了当地政府也在芬那公爵处失去信任,就撤去了她的高级职称和野外研究玻璃虫的权限。祸不单行,芬那公爵认为是芙尔达迷惑了她的女儿,先设计令当地政府以罢工的罪名逮捕了芙尔达在玻璃虫加工厂上班的姐姐,再雇了镇上的一个年轻职员到芙尔达家重金求娶,如此一来为了给芙尔达的姐姐交高额保释金,他就不得不被母亲嫁给那个年轻职员。
为了对得起埃兰,以及不向政府与工厂主的压迫低头,芙尔达在婚礼当天自尽身亡。而得知这一消息的埃兰在悲痛中备受鼓舞,安置了烈性炸药炸毁了非法收购野生玻璃虫的工厂和与商勾结的当地政府大楼,最终消失在了维尔希的广袤丛林中。
然而埃兰和芙尔达的抗争并没有对格尔政府在维尔希的所作所为产生什么长远影响,污染和对于濒危生物的非法开采每天都在继续。皇族和资本家们对底层群众进行剥削,迫使他们破坏自身赖以生存的环境以换得当前活下去的权利。而当维尔希的污染日益严重,也没剩下什么可用的资源后,皇族和资本家撤离了维尔希去往新的殖民行星,而剩下来的底层格尔群众无处可去,最终因污染导致的变种瘟疫爆发而灭亡。
十年后,一艘飞船再度来到维尔希,发现维尔希的地表一片灰暗,即使正值花季,蓝紫色的维尔希花海却不见踪影。在山间干涸的小溪旁,人们发现了两具抱在一起的尸骨,被证实是埃兰和芙尔达,而他们身旁放着一个标本瓶,瓶中浸制液浸泡的维尔希花标本还完好无损,下面玻璃虫腐败后留下的一颗颗水晶珠般的生殖腺,正如维尔希花留出的眼泪。
虽然不知道这故事究竟是不是真的,看完电影之后薄荷还是哭了。他悲伤倒并不是因为格尔皇族和当地政府与工厂主的为了利益破坏维尔希环境的邪恶,而是因为埃兰和芙尔达,还有那些村民们面对压迫时的无助与反抗时的无力。
原雨看他哭得这么伤心,不由得轻声安慰道:“其实在现实中,芬那-泊里·埃兰和杰拉-采·芙尔达都没有死。芙尔达从婚礼上逃走了,当地政府为了抓住逃婚者调遣了很多警力,而埃兰趁着混乱炸毁了工厂和政府大楼,然后带着芙尔达偷渡回了格尔的母星——那时候维尔希的环境污染已经很严重,瘟疫开始小范围爆发,而之后没几年维尔希就再也没有格尔居住了。那些皇族也没有都逃过一劫,很多在离开维尔希之前也染上了瘟疫,和很多底层群众一样,染病之后很快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