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际主义的原则上，我们没理由拒绝技术交流。”原雨轻声地说道，“不过从更根本的科学社会主义的原则上讲，我们做的事儿必须要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即无产阶级——也就是现在你们所说的‘基座阶级’——的利益。既然委员会把这个决定权交给我来做，我就得认真地鉴定一下儿塔维尔联盟的诚意了。”
她的这番话显然与珠玉行星联盟所强调的各种观点完全不同。不知道其他行星国家的联盟是怎么说的，至少珠玉联盟一直强调要为了建设更好的珠玉而努力，而从来并不将尖顶阶级与基座阶级加以区分。薄荷一直以为一颗行星上或是一个国家联盟里无论是基座阶级、尖顶阶级都应该是一个民族、一个整体，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谁特别地单独提及基座阶级的利益。
不过薄荷并不想怀疑珠玉联盟的主流观点，正相反，他反而觉得这是一种值得为之自豪的集体主义精神。他觉得至少在这一点上，行星国家的人能够比舰队的人觉悟更高、更有奉献精神。行星国家的人，即使是基座阶级也能够为了国家联盟和民族整体的利益，而放下对尖顶阶级的艳羡而产生的仇恨，安贫乐道而为了集体的利益努力，让薄荷突然觉得生活在殖民行星上也没什么不好。
薄荷想到，虽然他们不如舰队先进，但他们具有团结和奉献的精神啊。阶级、类族和性别之间的团结，可以凝聚成莫大的力量。并且那些尖顶阶级也深深地同情着基座阶级，他们本身并不是坏人，他们只不过是自己运气好或是祖上运气好才成为万人之上，其实他们和基座阶级也是一样的，就像A族和B族、男人和女人一样没什么区别。
而且薄荷又想起来一星期前拥有他们那座旅游站的那位尖顶阶级向井先生还到旅游站察看，他没有给旅游站的员工发红包，而是送给了他们每人一条最新款的腕带。那条腕带可能并不如每年旅游站给员工发的奖金多，却满足了他们对于高科技产品与追随潮流的渴望。如果向井先生只发奖金，包括薄荷在内的很多人肯定会把钱打回家里而对他们自己的生活可能毫无改善，但如果是一条腕带，他们却能够自己留着用，从而感受到真正的生活的快乐。至少在这一点上，薄荷觉得他们的尖顶阶级对基座阶级还是很好的，就算是对那些平时偷懒都有过不良记录的员工也依然送了腕带，他们应该懂得感恩，不是么？
这么想，薄荷突然感到自己之前只顾着基座阶级利益的想法太浅薄了。塔维尔是为了联盟整体的利益而与其他联盟竞争新行星的开发权，可他第一反应却是竞争方式可能会损害基座阶级想要变成尖顶阶级的私利。假使变成了尖顶阶级又怎样呢？他们也一样是塔维尔人啊，尖顶阶级也会有尖顶阶级的烦恼，尖顶阶级也一样要为了联盟的利益而努力。所以他反倒觉得塔维尔的军方很有先见之明，与舰队合作也是为了舰队的利益，薄荷觉得原雨应该答应他们。
不过一看原雨便不是那种会因为无关者的话而影响自己的决定的人，况且她还有那个什么“委员会”的重任在身。薄荷也不能强求舰队公民都具有行星联盟的那种奉献精神，也不想告诉她舰队为那些基座阶级谋取私利其实是基座阶级不屑的——如果他这么说了，真怕原雨会感到非常不快而对他怎么样，就算她看上去再风趣幽默温文尔雅，薄荷也没忘记她可是一个一只手就能捏断他脖子的A族姑娘。
而原雨自然也没法注意到薄荷的这些心理活动，只是如平常一样在控制面板上操作飞船在千岛上塔维尔联盟的军方空间站停泊。这种常规的起降操作，她根本不用进驾驶室，交给“乌鸦”的智能操作系统即可。
☆、第十六章
“乌鸦”在千岛行星轨道上的塔维尔军方空间站里停稳，原雨便打开舱门与薄荷一起走出飞船。
迎接他们的是银灰色的钛合金墙壁与地面，以及一位佩戴着闪闪发亮的六芒星型徽章的尖顶阶级B族男性塔维尔军官。从他的胸牌上看，他名叫阿卢米·施密特（Alumi Schmidt），是个将军，而从他眼角的皱纹和棕发中掺杂的白色来看，他应该已经至少五十多岁了。
正当薄荷在心里猜测着原雨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地位参加这次谈判时，这位施密特将军却向他们规整而恭敬地敬了军礼：“您好，原先生。”
“阿卢米，你好。”原雨并没有像在珠玉对待旅游站管理员弗克斯的鞠躬一样，对他作为一个年长者过分恭敬的行为蹙眉，反而相当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又介绍薄荷道，“这位是薄荷·威尔斯。”
“哦，您好，威尔斯少爷（‘少爷’是对于A族男性的敬称）。”施密特将军又十分恭敬地向薄荷伸出手。
这让薄荷感觉到有点儿不习惯，如果只是对于更高阶级的尊敬倒也罢了，问题是这位年过五旬的将军的行为反而有点儿像是对待长辈一般，而原雨拍他肩的动作也像是对待后辈，让薄荷觉得十分违和。真不知道这千岛究竟是什么诡异的风俗，不尊重年长者，反而要年长者对年轻人毕恭毕敬。
不过薄荷还是和这位施密特将军握了手，然后便跟着原雨和施密特将军离开了机库的门口。
一路上都是钛合金的地面与墙壁，来往的军官和士兵也大都着装单一，没什么可看。不过薄荷很快却发现了，这塔维尔的军方空间站上几乎全都是B族男人，基本没有什么A族人的存在，就连B族女人也很少。当然，由于军队——尤其是这种常驻空间站的军队——肯定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比较高，A族男人和B族女人少在军队任职是情理之中，可为什么他们走了这么半天，竟然连一个A族女军官或是士兵都没看到呢？作为一个A族人，薄荷不禁觉得有点儿不舒服，猜测A族人是不是在塔维尔受到了压迫。
正当他这么想着，忽然听前面原雨和施密特将军聊到了相关的话题。
原雨问道：“现在千岛的A、B族比例还是原先那样么？不到1:1000？”
“依旧如此。”施密特将军语气平和地说道，仿佛并不是在讨论一个行星目前存在的问题，而只是陈述事实，“千岛从一开始就是为B族所打造的，A族人在这儿很难适应。就塔维尔而言，即使A族不存在，也不会对我们的社会运作有任何不良影响。事实上正是那极少数的A族的存在导致了很多社会问题。”
“那你们想怎么解决呢？”原雨笑着问道，语气轻松得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讨论一个地区对于她的类族存在歧视的现状。
“不瞒您说，我们的确在采取措施。”施密特将军略微压低了声音，但后面的薄荷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对于那些基座阶级而言，他们巴不得只生出来B族的孩子，所以A族的基因自然也就被淘汰掉了，一代一代纯化下来DA基因所剩无几。然而对于我们这些尖顶阶级而言，选择压力几乎等于没有，我们很多家族都是杂合子，所以只好在孩子出生之前采取一些手段，比如说产前基因测序什么的。我知道这是不道德的，可为了尖顶阶级不会出乱子，我们必须这么干。”
“聪明的做法，不存在的类族自然不会成为麻烦。”原雨评价道，在她身后薄荷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反正，在听了这番话之后，薄荷心里是觉得极其不快的。塔维尔显然是在其实A族，甚至是限制A族的出生。如果在这儿一个孩子是A族，那么出生就不会被社会期待，由此就可以想象得到那些A族人在这儿的生活状况有多糟了。然而身为一个A族姑娘，原雨竟然还称赞这种做法“聪明”，薄荷不由得怀疑她的脑袋坏掉了。哪怕舰队公民或许比行星联盟的尖顶阶级更高贵，她也是一个A族人啊，和她一样的A族人在千岛受歧视，她竟然还称赞歧视者的做法“聪明”？！
不过原雨紧接着又说道：“但我个人觉得，塔维尔排除异己的容忍度正在不断下降。你听说过‘纳粹’么，阿卢米？”
“当然，原先生。塔维尔有可能正在向那个方向发展，但我们的目标绝非如此。”施密特将军诚恳地解释道，“为了塔维尔在新行星取得更大的优势，我们必须保证社会的稳定，和生产力的进一步提升。”
“的确，你们有道理。”原雨温和地说道，“那么咱们来谈谈运输船的事儿吧。”
施密特将军带着原雨和薄荷进入了空间站的咖啡厅，里面很安静，看起来应该是专门为商量事情而准备的。
施密特将军原本不准备避讳薄荷，然而原雨却主动拿出耳机给薄荷戴上让他听歌。薄荷并不敢拒绝，况且也对于他们的谈判没什么兴趣，便选了几张看上去不错的塔维尔的数字专辑听着。他唤醒自己的新腕带，却发现珠玉的腕带并不能连上千岛的网络，只好翻了翻之前下载下来的几本小说。
等到第三张专辑听完，原雨摘下了他的耳机，而后对施密特将军说道：“那么，就祝咱们的合作一切顺利吧。”
“非常感谢，真的非常感谢您。”施密特将军紧紧地握住原雨的手，脸上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然而却又带着些伤感，“原先生，您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千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