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舰队的曲率飞船都不会到空间相对狭小的星域。因为，你知道，有许多其他飞行器、空间不那么富裕的地方大多是殖民行星周围。我们去那些地方一般通过虫洞。”原雨继续说道，“而对于殖民行星周围这些空间不那么富裕的地方，要想把曲率飞船安全地开进去，就必须要根据发动机的空间影响范围和其他飞行器的航线进行精确计算，对于那些无法匹配进现有剩余空间的曲率飞船，则需要对其发动机和航线进行调整，通过例如增加不同曲率功率档位、采取绕避主要飞行器群的航线等方式，来保证飞船可以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充分接近行星。”
“到目前为止，本人已经为五颗殖民行星之间往来的公共曲率飞船更新了第三代曲率引擎。而这次到珠玉来，也是为了测试这条新航线是否合理。”原雨微笑着说道，“所以，你大概听懂了么，我的薄荷小可爱？”
薄荷完全不懂地摇了摇头。他上大学学的也不是航天专业，这些东西又怎么能一下子都想明白。然而或许基座阶级的大学里面，即使是航天专业也不会讲这些东西。他记得上大学时学校里有一位挺愤世嫉俗的教授，总是说尖端科技都已经被那些尖顶阶级封锁了，基座阶级的孩子根本学不到什么真正的知识。他说得其实没错，薄荷有一个高中同学在基座阶级最好的大学读航天专业，但有一次在网上聊天，他还失望地向同学们抱怨自己竟然仅仅在学反冲驱动技术。
“不明白很正常。”原雨却笑着说道，“这世间有太多知识，人活着的时候又怎能全都明白？”
薄荷非常同意，好像有位古人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然而难道死人就能知道所有知识么？他其实是不怎么相信天堂地狱之类的说法的。
“只是有些知识十分美妙迷人，它们引诱人去了解。”原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道，“它们迷惑人们把那些快乐的记忆清除，从而占据了他们的大脑，然后再制造更多的知识……”
“不过学习知识本身也算是快乐的事儿，对吧？”薄荷试探地问道。
原雨看了看他，笑了笑说道：“当然算是。”
她从长椅上站起来，对薄荷说道：“想去看看我的飞船么？就在你们那个旅游站的机库里。”
薄荷有些慌乱地站起来：“你要走了？！”
“我无所谓。”原雨不在乎地说道，却对薄荷露出笑容，“倒是你，我的小可爱，你想去大气层外面看看么？”
去大气层外面？离开珠玉么？这是从前的薄荷从来没想过的，而对于前一秒的薄荷而言，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曾经认为自己挣一辈子的钱，也不可能足以支付一次星际旅行，但现在他面前就站着一位舰队的公民，可以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做成一件依靠自己永远也无法达成的事情。
薄荷的心咚咚地跳着，真怕当他回答“想”的时候，原雨却笑着对他说她只是在开玩笑。然而他还是强忍着激动说道：“想。”
“嗯，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原雨把手揣进智能调温夹克的口袋里，歪歪头对他问道。
什么时候？薄荷真想直接回答说“现在”，却又突然想到他还不知道进入太空之后该注意什么，比如乘坐曲率飞船会不会要承受很大压力，又或者需要佩戴什么设备、接受什么训练——他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离开珠玉，因此根本就没有了解过星际旅行方面的事儿！
“我……”想到他对于该如何星际旅行还一无所知，薄荷不禁有些迷茫，“我该带什么？”
“看你想带什么了。”原雨微笑着说道，“我不知道，比如腕带（一种全息界面便携计算机，地位类似于21世纪初的手机）？饮料？零食？哦，如果你要带化妆盒的话，建议把盖子都关好，因为在进入曲率驱动状态之前的加速过程中会有短暂的失重，有些东西可能会洒出来。”
薄荷愣愣地看着她，心想这听起来就仿佛只是坐空中高铁去另一个城市游玩一样，星际旅行真的只需要这么多东西吗？不过随即他又想到，旅游站的导引员们接待的那些尖顶阶级，到站的时候似乎也没有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看来星际旅行的确并非他脑海中那种穿着隔离服在空间站里飘来飘去的样子。
不过薄荷还是诚恳地提醒道：“那个……我方向感不太好，这样也可以去吗？”
“当然，没问题的。”原雨肯定地说道。
“可是如果是在失重条件下，我可能根本找不到该往哪儿走。”薄荷有些担忧地说道。毕竟仅仅在二维的地面上只有四个方向他都会转向，在三维六个方向恐怕会更严重。
“不会在失重条件下呆很长时间。”原雨笑道，“再说，失重的时候你是在我的飞船里，就算是吐了也不会在别人面前丢脸，没什么可担心的。”
☆、第九章
原本薄荷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是当他知道要想“上升”首先先要“下降”的时候，顿时就有点儿不敢去了。
他在旅游站工作了一个月，却第一次知道原来旅游站的飞船并不是从天上降落下来的，而是从地底下“升”上来的。事实上，在珠玉旅游站的位置竖直向下，有一条长长的隧道一直通到行星的内核，然后从另一端打通出来，形成一条贯穿珠玉的直径长管。飞船无论是从旅游站起飞还是降落，都是通过这条管道进入。
这样贯穿行星的隧道有许多好处，其中最显著的就是可以利用起来行星自身的重力，以及在地下进行加速减速可以避免行星表面其他建筑对于飞船的干扰。而且当运动沿着行星重力的方向时，就不用再在运动轨迹的竖直方向施加额外的作用力，便可以轻松保持飞船运动轨迹不会偏移，还可以方便地把加速度约束到一个令人感觉不那么难受的范围内。
当然，这样的起降轨道也有缺点。最明显的一个缺点是穿过恒星核心的轨道不可能修得很宽，并且为了防止来往的飞船相撞，通常同一时间只允许一艘飞船通行。好在走这条起降轨道的飞船绝大部分是旅游飞船，真正的货船用不着考虑加速度限制，而各个行星国家的旅游飞船又实在不多，所以这种贯穿行星的起降方式才被广泛采用。而另外一个不太明显的缺点则是，由于是专为旅客开设，这条起降轨道上飞船的平均速度都不会太高——当然是相比于正常行驶中的曲率飞船而言的“不太高”——所以要走完这一万多公里恐怕得花上至少半小时的时间。不过那些有钱去星际旅行的行星国家的尖顶阶级，本身就是来度假的，怕是宁愿舒服地享受一倍重力多耽误点儿时间，也不会愿意为了赶那个时间而让自己因为加速度而感到难受。
但是，在原雨看来乘着飞船坠入地心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代表从来都呆在行星表面的薄荷不感到害怕。当他看到飞船进站口旁边那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时吓得腿脚发软，真想对原雨反悔说他不想到大气层外面去了。
“没什么感觉。”原雨安慰地揽着他的肩，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前面停放着的一艘古代隐形战机样的黑色飞船，“看，那就是我的曲率飞船，‘乌鸦’。其实除了为维持空气动力布局而设的机翼之外，其余的部分都是用液晶材料构成的，启动之后透光率可以改变，可以变得完全透明。”
她的语气似乎对自己的飞船很满意，薄荷猜测那艘飞船一定代表着人类曲率驱动科技的最高水平，但这并不妨碍它即将坠入地心这个可怕的事实。薄荷觉得比起方向感差，他更应该提前声明他恐高。
可是现在说好像已经晚了，原雨已经拉着他向机库走去。路上遇到了旅游站的管理员雷·弗克斯先生，他看到原雨和薄荷面露诧异：“原雨先生，您现在就要离开了么？”
“差不多吧。”原雨愉快地说道，“新飞船的发动机运转正常，导航也没有问题。祝你们使用愉快。”
“哦，哦——谢谢您，非常感谢。”弗克斯对原雨深深地鞠了一躬。薄荷连忙侧过身去免得同样受下他这一躬。
旅游站的最高上级对着他鞠躬，虽然不是鞠给他的，却还是让薄荷心里不由得感到暗爽，但同时却有点儿觉得厌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着他鞠躬，但他并没有觉得看别人的后脖颈子有什么令人愉快的，反而对弗克斯的奴性感到有些恶心。
他偷偷看了看原雨，发现她也微微蹙眉，似乎也不喜欢别人鞠躬给她。薄荷不禁想到他第一面见原雨的时候也对她鞠躬了，不知道那会不会让她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印象，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原雨还叫他“小可爱”呢，他担心那些干嘛。
薄荷没有发现，虽然他认识原雨还不到一天，但有些之前巩固了二十二年的观点却已经开始有所松动。
或许他并没有意识到，但事实就是如此：被剥削压迫者可能一辈子被压迫却把这剥削和压迫当做“传统”，但倘若一朝觉醒，他可能很快就会发现之前剥削和压迫他们的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