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方得崩。
江面已滚起细小的水泊,如拨琴弄瑟。归令明白,那一刻,不会太远了。
……
东皇钟内。
一人坐,二人相对而立,中央裹于浓丹之色内的噬魂成了这里最显眼的法器。
擎苍乃地灵,吐出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入了灵力团,可体内的伤势却是实打实的。众多灵力团受其气息波动而愈发震晃,叮叮当当散开肉眼看不见的波。他坐起来,脸上的饶有兴致缓慢的被一种漠然而又阴沉的神态取代,“原来天族过了这么些年,还是只会在旁人落难之时下黑手!”
夜华眸光沉静,半分窥不得底下的飓风狂浪,削薄的唇瞧上去如冰雕玉塑,音落又如乍起的瓷碎,“人间有句话,本君倒是觉得极为合适此刻的鬼君陛下。”
擎苍直觉并非什么好话,口中却硬气,
“什么。”
“痛打落水狗。”
擎苍未听过这句话,但这并不影响他明白过来,怒极反笑,附掌作声,“太子殿下这般毫不留情面的讥讽,可真不像是,那位至尊教出来的。”
他话说的阴阳怪气,而夜华未有半分动容,
“像不像,对付你是足矣了。”
“你!”
震动自顶连足持续不断的传来,鬼厉防备着夜华再次出手本就不易,耳闻他二人你来我往更是头疼,低喝道,“别说了!”
一阵沉默,擎苍悻悻住了嘴,随手扯过一丝灵气闭目疗伤。劲气掀起袖子,夜华眸子里映出那方曾无数次与青冥剑亲昵一处的长棍,一时不知心底是气怒还是心疼。
噬魂是横在鬼厉身前的,连最盛的劲风都被不着痕迹的拦在了内边。
连直指都做不到,谈什么同自个为敌?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他在那双仍旧清明的眼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犹豫。这个人,哪怕平日里乖顺无比,哪怕昨日还在自己怀中睡得安稳妥帖,可真到了他决定的时刻,谁都阻拦不了。
无论是张小凡,还是鬼厉。
无论是青云山,还是鬼王教。
站立的二人心思庞杂,无人发话,一时竟就这般凝住了。只噬魂半开了灵智,懵懂间也知对面的人是主人最亲近之人,连摄人的血芒都犹豫中不及往日的凶戾。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器心相连,鬼厉感受到噬魂无措的茫然,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滋味,却始终神色如初。
他心底清楚:夜华固执如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去做难以挽回之事,可自己也绝不乐见于此功败垂成。然而突涨之下,他的的确确难以击败夜华,即便有擎苍相助,可若是……若是夜华当真以命相博呢?
鬼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干脆承认,
“如你所猜,父帝的神魂碎片的确在擎苍身上。”
他下一句话还未说,已将夜华乍闻此言之时飞快闪过的惊诧悉数收入眼帘,心头愕然,这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你诈我?”
鬼帝神魂?竟然是鬼帝神魂……万年前的上神之魂,这世间最为强大之魂之一……天道同样承认为至尊之人的神魂……承载着极阴之力的神魂……
完整的神魂碎片……纯粹的两极之阴……
此刻,夜华心中方真正起了波澜,心思迁转百汇闪过数百种猜测,面色一刹那沉了下来。鬼厉失言之下顿生郁卒,还未答话就被夜华隔着噬魂一把握住了手腕,“鬼后究竟给你留下了何物?!”
鬼厉吃痛抬头,对上他含了急色的眼。
真难得,碰见他失态的模样。
脑中显过这句话,鬼厉低下头,染了淡红的眼尾掠过隐忍。咬住下唇的力气或是重了些,齿痕极快咬出了白,额发散下来,夜华瞧不见上头的血痕,亦瞧不见那睫羽之下的决绝。
舌尖舔去唇上血珠,另一只手顺势灵活的扯住夜华袍领,伴着他凑近的动作,近乎是在耳畔的絮语,“天道之力,极阳为帝,鬼族集结三族,若要再掀风云,势必要对上天族,动乱之终,你说我要如何?”
极阴之主可化天地地阴为己用,撷地阴九幽成地灵一族,因母神以造,唯一与极阳对立相辅之存,若得鬼辛之魂能……
化为极阴……
夜华下意识的得出这四个字,心头难以自抑的紧缩,下一秒便察觉不对,暗叫糟糕。可鬼厉如何能放过近在咫尺的机会胸前的手一瞬变了方向。洁白柔韧的手掌贴在后颈上那刻,龙身于本能之下冒出一层黛色,却终是未来得及防守下鬼厉妙至毫巅的控力。
一瞬间的心神失守,一瞬间的神力被控!
东皇钟的震颤愈发的激烈,在这一方之内,仿若天倒地塌,地动山摇,目所难觉的音波一浪高过一浪,在身躯的每一处外徘徊击打带出阵阵闷响。
时间不多了。
“恩”
夜华闷哼出声软倒在鬼厉怀里,二人同时被灵力之浪拍得一个不稳。擎苍阴沉个脸,却知此刻不该是他开口之时,只得静待着东皇钟破水的时机。古朴而星罗密布的钟顶上,本是满布的封印一角终是不堪重负,呼啸着落下一大块在二人身后呈蕈状爆开,几乎遮掩掉了夜华的声音。
擎苍听不清,可鬼厉环着他,听得再清楚不过。
“鬼厉……你骗我。”
灵气凝成的烟亦可呛入喉头,头顶上的熠熠辉华宛若明日当空,鬼厉乌发垂下来正正好滑过夜华脸颊,“我有何可骗你的?”
夜华被他护着半分也未受冲击,张口之际却猛地眼神一缩,目光的落点是鬼厉手中不知何时变出的一口白玉杯。剔透可见内里那一汪如翡,煞是好看,于此时此刻却只觉不明的恐慌,“放开我!”
那杯中的颜色,他在折颜处见过。
暖玉为杯,脂白柔润,方不过半淹的浓绿滑色,夹在修长手指之间还带着新鲜的温热。不烫的水烫了指尖一节,鬼厉却只觉得寒冷。他勾唇柔和一笑,声音已莫名半哑,“会放开的。”
今日过后,就是真的,彻底放开了。
不再多言,他似下了什么决心,仰头将杯中水倒入嘴里,低头撬开了夜华的唇。茶是好茶,水亦是清甜,鬼厉狡猾的将口中茶直接送到了夜华咽喉,以神力作引,迫得他不得不尽数下咽。
擎苍“啧”了一声,自觉转过去身。
夜华被定住,无法挣扎,茶汤流过喉咙的湿滑混着鬼厉身上极为清冽的莲香,让他如置身于数九寒天。
茶尽,唇分,一滴未余。
杯碎遍地,化为齑粉。
鬼厉以指替他拭去口边湿痕,凝视着他,袍角缠在一处远望还似一对耳鬓厮磨的新人,连唇中的话都染上了毫不相关的缱绻味道,“这一杯‘桎神’会锢住你的修为让你陷入沉眠,亦会激发你先前饮下的‘忘尘’,夜华,待你醒来,”
忘尘,忘却前尘。
他眨眨眼,酸涩不堪,错觉那里泛起潮气,却只是错觉。他未去牵上他的手,可他也未曾回答那一字一句。
与他为敌?
他如何能,与他为敌?
再多的话终是化作了这世间最为无能为力的两个字,
“抱歉。”
抱歉……夜华听过他无数句抱歉,歉疚时,耍赖时,嬉闹时,亲密时。没有一句比得上此时此地这轻不可闻的两个字。
他胸中的气就在这两个字下骤然冷却,如塞了满满当当的天池之冰被倒入了滚烫的沸水,浓白笼罩起来,什么都看不清。
看不清爱恨,看不清下一步,看不清与之对视的这双眉眼里还会否,存留着他想要看到的不舍。
经脉发出脆响,才惊觉那深可见骨的无力。
鬼厉抱着他,很紧却又极松,恍然未觉身后愈来愈急促与磅礴的摇晃,“你本不该遇上我的,你本该做你无上的天族太子,是我害了你。”
夜华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一行行被有意无意忽略的疑点,在一阵阵惊天动地的震荡中迫不得已被皆数算出。
刻意躲入东皇钟的擎苍何苦于五百年前,拼了命的撞钟而出?
九重天的太子殿下怎会恰巧出现于千里之遥的若水?
与白浅交手之间本应全神贯注的鬼君,如何要耗费力气的“误伤”夜华?
本该生于富贾之家历经七情六欲的稚龄之子何故一夜之间为人所追,却可凭一己之力逃入相隔甚远的草庙村?
种种之外,乃至那冥界寻不到的父母之魂……
这世上,哪里存在过什么巧合?一场早就安排好的命数,只等着局中人一步步走入,一步步沦陷。
夜华微微侧头,望向静心等待的擎苍,即便受制于人的姿态仍让人深觉压迫,“冥界的生死簿,原来在那么早之前,便是鬼族所属了。”
天族太子下界之命格,不经司命所归,却定然要走轮回之路,而这一劫,为人所改却得以瞒天过海,不外乎是冥界的功劳。
擎苍在他这一眼下竟觉偏体生寒,可他身经百战,自非常人所及。他不料鬼厉竟是知晓此事,转念一思便知是归令露了破绽。眼见鬼厉身上气息冷凝,沉吟开口,“其实殿下不必多想,这夜华太子本就是你的苏醒契机,你的命劫,言称出自上古神谕,算起来,也并没有什么欠不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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