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仓促之间,当真能阻拦么
云层之下,天上有天上的对手,地面有地面的争斗。
水为阴,阴生冥。木成林,林藏妖。
阎罗袍上的鬼头一刹那睁开了空浮无物的瞳,犹如一个个待人而食的黑黝洞口。连宋抽空一眼,变了脸色,一句"封住听感"尚未喊出,鬼哭声已齐齐响起,漫山遍野摧拉弹朽一般席卷岸面。无声之波,凡在其范围内皆委地不知生死。
这一击折损了连宋所带之人半数之多,亦耗尽王殿之力。卞城王面如金纸身形暴退,露出身后抬手的金乌,妖界瞬替冥界。三足鸟黑压压占满树梢,形态各异的妖兽昂头高啸,翅尾相接,数不清的近乎遮盖了皇天,在金乌身后形成一副无比壮观而令人胆寒的风景。金乌稍昂起头,眸底有战栗的享受与愉悦之色一闪而过,悠然之中微带戏谑,悄然压低了声音,"看来三殿下今日是要重赴月前之路了。"
金乌,好似比之鬼族,更想让天族灭亡一般。其修为,比自己所知竟还要高上不少。
连宋来不及思索这股感觉,击溃迎面而来的虚幻鬼影,玉笛高举,"妖皇难不成以为这区区外强中干之兽影便可将本君留于此处"
连宋清楚的很,自个这边一时难以抽调,鬼族那边动身之际亦需掩人耳目,他们两方都不过带了数百人等,这妖众不过是金乌利用了什么法子带过来的虚影罢了,不过本身实力之三四。只数量众多,终是棘手。
玉笛孔间奏起一阵奇异短促之声,连宋身后,兀然有数条龙自云间摇首摆尾,喷息吐气,水火泾渭分明,"你以为,本君只带了这些天兵么"
金乌面色一僵,一时也未料及连宋竟谨慎至此。六族之间少说彼此之间多或少也有着数万年的往来,哪怕些许差错,于片刻之间对对方的安排人手也略有知晓。神仙之争,打至千百年之久的不在少数,伤与亡,乃是截然不同的过程。
他们都知道,今日的重头,在于擎苍。
擎苍出,钟破,与之相连的墨渊、白浅皆受其反噬。擎苍败,鬼厉亦难出,鬼族之折损岂一言可论交锋渐趋凶,若水无风无雨,殷红浓郁舒展开,铺满半面连天江岸。如此激烈的相杀之局,却始终未让那江面吹起半处褶皱。黄沙淤泥在瞧不见的水底翻滚被浪,一座掩藏在飞扬土灰之内的钟正缓慢朝水面游来。
此刻距离鬼厉与夜华进入东皇钟,已过了近一个时辰。
鬼族所带之人此刻大部分皆布在沿岸,连宋匆忙赶来,连询问央错的时间都无,又如何能带来足够的人手几番试探毫无意外的被阻拦。
突地,一阵极为沉闷,似是从人喉头里闭息穿出的胡噜透过层层人声精准传至他耳中。
他猛一转头,若水不知何时,已被染成一片昏黄。
东皇钟,要出来了!
金乌不为人察觉的松了口气,归令亦面色大喜。连宋眼见不得耽搁,轻啸,手中结印逼退金乌,大喝道,“尔等莫忘了,本君乃是四海水君!”
四海非只东南西北,八荒之内凡有水者,皆听其号令!
连宋出口的声音变得庄重而无欲无情,像是莲座之上摒除六根之后的流畅铮然,“若水之灵,听君号令,起!”
“哗啦”
只见若水之内,千里水波晃动拔地而起,淋出硕大水幕,其内东皇钟若隐若现。一刹那,这两岸似下了瓢泼大雨,浇了双边俱是全身湿透,砸得骨头生疼。
东皇钟是有自我修补之力的,连宋在做的,便是拖!
归令见势不妙,硬生生接了轩辕一击,捂住伤口借助其力坠落下去,“燕回收阵,护住若水!”
立于若水岸边的燕回面色凝重,听到归令的第一个字便已祭出一道鲜红玉牌,“祭牌!”
身后成塔尖之状的鬼王教中人立即单臂靠拢,源源不断的仙灵之力射入半空玉牌。那玉牌由掌寸之大迅速放大,随即一朵半透明的红罩突兀盖住水面,若水受阻,水幕“噗”的复落了下去。隐约可见那水内小钟似亦觉威胁,上升之速加快了不少。
墨渊皱眉落回连宋身边,一剑破开招魂幡,
“是鬼族神器‘断隔’。”
连宋自然知晓,不言语,手掌收回再行推出,
“燕回修为不够,你助我,破开它!”
墨渊点头,手心已悄然贴上连宋后背。
上神之境与寻常仙者判若天渊,燕回集众人之力亦比不得二人之一,叠加之下,那红罩顷刻摇摇欲坠。
两拨人马俱是停了下来,目光皆在若水之上。燕回咬牙,眼神专注后心一片温凉,手上已有鲜血崩裂而出。小灰不知从哪里蹦出,天目之□□出一道佛光,径自入了“断尘”,半圆流光一过复凝实了不少。
白浅低语,多有惊叹,
“除却天狐,竟是还有西天的三眼灵猴,鬼厉身边到底聚集了多少奇兽?”
水面之上有一点尖,小却难以忽略。
东皇钟,触及到源了。连宋与墨渊皆面色一变。
“啪”
僵持不久,一声不算多大的声响在这一刻,如同直冲云霄的雷震。
丹罩之上龟裂一道,随即密密麻麻,归令满面覆霜,连宋再加一击。
水柱冲天而起,“断隔”破了!
可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墨渊与白浅均闷哼一声。
"东皇钟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果见一金色小钟自水柱顶部而下,精美绝伦。
归令也看见了那东黄钟的气息已是微弱,不顾自身重伤便要飞身却觉肩头被人重踩而过。连宋眼神凝重,众人一晃,他已化了银龙直冲东皇而去。
墨渊转瞬即知他意图,纵身跟了上去。
擎苍关押多年,料不得外面局势,若是能在其出钟之前将其再次制住,那今日便不算败!
归令当然不傻,
“拦住他们!”
道道身影皆往半空中水雾之内不断旋转的东皇钟飞去,咻咻声甚至如音爆一般。然龙族真身何许者一时间,竟是无人快的过连宋。
东皇钟眨眼便到眼前。
连宋龙眸似人高,狠色闪过便要撞过去。
归令心如重石砸下,甚至略出惊魂。
银光不由分说顷刻撞至钟身,龙眸之内印出东皇钟之上的浮雕“東皇”二字。
那一瞬间是静的。
心跳猛烈的乱了数拍。所有人的心都在那一点被光掩饰的相接处,连水滴冰凉的滑过都一丝无觉。
白浅昂头之时似有所觉,颦眉捂住了胸口。
她清清楚楚的感知到,她留于东皇钟的叠加之力,散了。
倏地,一戟头自银光中破出,连宋躲闪不及,被刺中左肩,鲜血淋漓而出,被迫退出三丈化了人身。墨渊单手伸出,却只见一颗漆黑灵珠一触之下冰冷刺骨。他一怔,却被那画戟夺去了注意。
东皇钟内逾七万载之羁押,竟是未能削弱擎苍之力。
“哈哈哈”
水幕中传出响亮的大笑之声,浑厚有力,
“墨渊,你没想到我擎苍还能回来吧!”
轩辕剑兴奋不已,似已迫不及待要再与画戟一战。 墨渊扶着连宋,开口,“鬼厉呢?”
擎苍见到故敌的兴奋还未降下却保持了沉默,稍后,墨渊便觉出这方空间被人锁了。
并非擎苍。
水幕如纱散去,一黑袍身影现出,容色绝世,瞳色乌黑之间定在眼前,内里仿若何物都不得入。
他是鬼厉,却又不像之前。
他身上的地阴之气,浓郁莫名。连宋与墨渊同觉察出,鬼厉的修为再一次,被提升了。
他怀中抱着一人,身后擎苍落后半步,为恭敬之意。
鬼厉唇珠殷红,平静冷淡,
“墨渊上神,连三殿下。”
墨渊对上他,似褒扬般感叹了一句,
“鬼厉,鬼帝想必很欣慰有你这般聪慧之子。”
鬼厉不应,小心的移开了自个的宽袖。连宋一眼看见那下面昏迷状的夜华,虽不信鬼厉会伤了夜华,仍是不免冷下了口气,“他怎么了?”
鬼厉低头看了一眼夜华,为人不见的里面缠了千百层丝,牢牢占着怀中人却不过一闪而逝,“‘锢神’锢神,'忘尘'忘尘。”
连宋万料不到是这个回答,一惊之下已是明白鬼厉的意图,眉梢间的瓷色沁人肺腑,“鬼厉,你果真足够狠心。”
连宋爱了成玉千万年,如何能看不出鬼厉是真心还是假意。
纵是心有千千结,也斩的干脆利落。抹去心爱之人关乎己身之一尽过往,从此怀抱一切记忆与其形同陌路,甚至,旷日持久之后,要面对那个人直指心脏的利剑。你还爱着,可他已全然忘却。这世间,有几个,能做的到额心的鬼莲似是浓了,鬼厉隔空将夜华送至连宋眼前,
“他睡一觉,对你我都好,不是么”
连宋低低笑了,少去些讽刺嘲弄之感,
"不错。"
如此是好,他不必再顾忌夜华,鬼厉亦无需束手束脚。天族太子为心爱之人背叛,追入东皇钟捉拿却为二人联手重伤,以致昏迷,苏醒后斩断前缘重归以往,是个多么合情合理又可不伤英明的理由。
这是一个自青丘为起,鬼族处心积虑以情为引,夜华命劫难躲情至深处的,苦心孤诣之局。仙人活的久了,便以真挚之情最为宽容。而利用这情,无论何时,都非言语所可洗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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