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碎之所以叫零碎,那就是小而多。那是个很久远的时代,上古神邸都还活着,下头腌臜的心眼少,整日里也就是鸡毛蒜皮的争斗。天谷跟鬼辛都是不轻易找得到的,事务逐步多了起来,父神母神自是无暇梳理。东皇便替他的那只鸟整个了主管的位置。那只鸟是方正脸,三个红爪子里有两个都是软爪,所以化了人出来也是个憨厚,大度,会和稀泥的。这天宫,便是帝俊帮着东皇一手建成的。天宫占地极大,有妖族住的,有接待用的,有关押审核来的。神仙妖怪并着魔族凡人,哪个族没几个犯了事的进去赏过光呢?及至天帝登位,入住之后的作用也大差不差。龙族并不善于布阵施法与修筑,再加之这里是东皇所建,为示尊崇,自然难得更改。因此如今偌大的天宫内一砖一瓦,一房一室,大改的有,新建的有,可,那旧的许多地方,也还留着,甚至在这数万年里,都没怎么动过。
有的人死了,他平日里留下的东西,教导的那些个五花八门,就被叫做传承。
传承啊,就是你知道,而他不知道。
通明殿无灯而一如既往的长明,这刻不加一丝声响,连往日的鹤唳之声都似是远至天边,便悄悄的涂抹出肃穆清寒的氛围来。
鬼厉在殿门前四五步处停了片刻,抬眼望了一眼上方古朴巍峨的牌匾。墨黑融了金粉,书着“九霄云外天上天通明大殿”。一笔一划中含着罡厉无匹的神意,一望之下却只觉一股清和坚韧之气扑面而来。
若说字如其人,这样的人,又怎会花丛留情,风流成性?天道,又怎会允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做这个主宰?
笔落狭长,稳处墨点轻颤,转折处看似果断坚决,可若是换个方向和角度来看,倒像有几分犹豫。这个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帝君,在登位的那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脑中猛然起了个念头:缘分二字许是有的,天时地利人和并上人心的琢磨,可有时,大约就差那么一点时机和勇气,让人尚还来不及看清些什么,就已是一生不得重来。
“你的字,想来是得了天帝真传。”
无声处起了突兀,夜华随他目光望去,半响方道,
“我自小便随在帝祖身边,幼时没少被提点。”
鬼厉收回目光,未再多言。冰凉的手指被裹了一路已是有了热度,心头陡然松快了不少。
朱红色的殿门上盘踞的龙如活的一般腾云驾雾,吞吐间恍然如幻境。门前端正立着两名身形如磐石的天卫,见他二人上前,手中方戟“钪”的横在面前,其中一人对着夜华点头行礼,“太子殿下,帝君下令只许鬼王一人进去。”
鬼厉料到如此,正欲开口让夜华先回洗梧宫,一个字还未透个影儿出来就听见“珰”的一声,再看那两名拦路的天卫,正被一袖金笼困住。
简单粗暴。鬼厉默默腹诽一句,眼神还未瞥过去,袖间的手就被人加重了力气握着。一路紧缠,一刻未松,似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可以十指不离。他唇上倏尔血色淡薄,默默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从殿门到内里,脚下如踏着光滑铜镜,乌色的鞋头沾了些鬼族的土,坠在那比着满是烟云的宫宇来多上三分人气。足音很轻,似是极长的路,又不过下一刻就到。步停在数米之外,左侧站着连宋,央错,右侧空无一人。高坐在云台之上的天帝,笼在一片灿光之内瞧不清脸,呼吸不闻又分明能感觉的到一道深沉的目光无处不在。
“孙儿(鬼厉)参加帝祖(天帝)。”
连宋的眼神从方才就挂在二人身上,毫不意外殿外那一出的伶俐模样,笑吟吟的脸上看不出心思。夜华对着二人行礼,抬头却发觉他那父君央错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鬼厉一人身上,清明眼底倒印不出人影。三分怀慰,三分不安。
夜华一怔,却并未开口。
静默是天帝惯来的手段了。然而今日既是传召,便不会沉默太久。果不其然,不过少顷,天帝的声音便似是从殿内四壁传来,飘忽不定,说的却是旁的问询,“鬼厉,你随夜华走访人间,可觉出什么了?”
鬼厉沉吟片刻,
“六界安好,风静长安。”
这八个字若是由耍滑的神仙说出来,难保不染上溜须拍马的色彩,由连宋嘴里吐出来,大半是要附上讨乖的嫌疑。然鬼厉这话极淡,无一丝旁的情绪,不过是陈述一般。
低笑声自云台上穿光而过,云雾散了去,天帝的面容露出来,温和的目光凝成一束,意味深长,“是啊,风静了,才能长安。鬼厉,那你觉得,这风,会起么?又该起么?”
夜华的心骤然一紧,耳边响起鬼厉淡然的推搪,
“帝君问我可是错了,这六界风起与否,您该问飞廉神君,若是雨事,则属连三殿下最为熟悉,鬼厉一介灵身,又怎懂这些?”
天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纹丝未变,
“那尔对何事熟悉呢?排阵施法,还是抽灵聚阴?”
闻弦歌而知雅意,夜华倏尔抬头,话语沉稳,
“帝祖,鬼厉是何身成神您应当比我清楚,他纵然天资过人,也绝无可能于短短百年之内修得阵法小成……”
天帝心底虽讶异他的镇定,仍是温声打断,
“夜华,你想护着,可曾问过别人是否需要你护着?百年间斩获鬼王教教主的人,说是惊才绝艳骄傲绝顶也绰绰有余,哪里需要你来开口?”
骄傲绝顶这四个字……夜华心底沉下,正欲复言却被鬼厉扯住了袖子。鬼厉启唇一笑,眸色清淡处浮着阴影,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帝君说笑,我不过借了鬼君青睐罢了。我既身为鬼族鬼王,自然对于鬼族事务最为熟悉,至于旁的,帝君未言明,鬼厉不敢妄加揣测。”
这句话里故意点出了离镜。天帝目光不动,口中不语。暗紫缎衫如墙角难察的树景微晃,立在旁侧的央错便开了口“素闻鬼族鬼王消息灵通,才智两全,如此说来可是过谦了,父帝近年来因六界生扰一事多有忧虑,这事,鬼王可知?”
夜华与鬼厉是何关系这天族又怎会不知,可今日这殿内多称“鬼王”,便是公事公办的态势,除去彰显减去夜华之故不得徇私之外,更为警告夜华不得插手其中。
鬼厉微微侧身对上央错目光,
“各族传得沸沸扬扬,本王若说不知,想来您是不信的。”
“那你对此可有所看法?”
鬼厉闻言皱眉,片刻松开,
“大殿下可是问错了人,本王先前不在教内,纵然有所听闻,详情却是甚少查问,自然不得清楚。”
一句话推得倒是干净。顶上的天帝再次开口,
“东望一带多神兽,历来人迹罕至,可不久前吾派去的使君却不慎在那被伏击,伏击者的身形手法,倒像是出自鬼族。”
夜华觉出这话内的信息不明不白,是顾及他在场抑或是在试探“我族君上为帝君所请入天,自然难得调遣,如此说来,帝君是怀疑我鬼王教有人做了此事”
天帝顿了一瞬,
“你倒是直白……既然如此,你不妨说说,此事究竟与你有关与否?”
鬼厉垂手而立,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无,面色冷淡,
“这事有关与否又非我空口白牙就可作数的,既然天帝陛下怀疑我鬼族,我族君上亦被召上天,我自然不得多言,需要我如何配合便请直言吧。”
他话有理,亦太过干脆,反倒让殿内几人猝不及防,未几,数十位天将持剑而入,下令的声音终是由平和变作了漠然,“将鬼王先行收归天牢,以待调查。”
夜华眸间添了冷意,转身青冥剑祭出,黑龙虚影在其后盘踞,迫得诸位天将皆是吐血后退,冷声道,“帝祖是要将我的太子妃当做罪臣处理么?”
天帝重重拍掌,金龙呼啸而出,殿内登时如寒冬几近结冰,“你哪来的太子妃?!这通明殿岂容你放肆!”
夜华强抗着压力,半分不屈,央错沉了声音,
“夜华,父帝不过是要鬼厉配合,断不会伤他半分,你若不放心,大可亲自于天牢护着,这般动手,你还有没有规矩!”
夜华心知这样对着于鬼厉于他都无好处,可他心头跳动激烈,似是这一放手就要永远失去鬼厉,却并非是由于这禁锢而是旁的未知的东西。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鬼厉俄然出手,噬魂乍现拦住青冥剑,一红一青相融,对峙却无端的亲密,轻笑道,“你担心什么?帝君总不能在你眼下吃了我。”
夜华恍若未闻,墨深如井,鬼厉微微侧头,放软了口气,“团子不见了我定然是要哭闹的,你把他照顾好便是少去我的麻烦了。”
他未用传音,在天帝面前用传音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夜华目光一闪,深吸一口气,背后黑龙方渐散去,俯身道,“是孙儿失礼了,只是帝祖要关他那还望帝祖应下孙儿,绝不让鬼厉受到半分损伤。”
天帝气怒未消,音波猛烈如刀,
“我天宫又非严刑逼供之所!况且,谁又敢说他真与此事无关!”
夜华不受影响,与之对视无半分惧色,淡声道,
“无论如何,谁伤他一分,我自然会分毫不缺的还回去,若是帝祖您或我父君、皇叔等伤了,夜华是晚辈,自然不得与长者动手,可我对自己总是能下得去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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