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殿走了个神鬼莫测的神仙,洗梧宫便迎来了久不登门的主人父君。
央错慢步进来紫宸殿时,夜华正坐在一张矮椅上修着手下的书,外间正是晨星未启之时,他还不可进入天牢。抬眼间两双相似的龙眸就这么相撞。夜华察觉的早自是不意外的,规矩的起身行了个礼,心头对央错的来意起了诸般揣测,“父君。”
他的这位父君,是天帝头一个儿子,是天族头一个皇子,亦是那一辈头一个产下的仙胎。眼下这些个神仙大半只知三殿下连宋是天帝最宠的儿子,却不知晓在那阴阳二主之时,央错才是备受各方期待的人物。人间的诸多思想源头呐,多是来源于上古的神仙,如三皇五帝,如神农大禹。这“长房长子”的传统,总不能是尚不得吃饱穿暖的穷苦人,凭空想出来发扬光大的。
央错是个不一般的长公子,素日看起来温和恭谨,脾性宽宏,偶有言语失仪者冲撞了也只安抚而过,从不与人追究,从不喧闹夺光。居深宫而不常出,是以无功无过,安静淡泊,在众仙眼里是个甚至可说懦弱的,大殿下。可夜华自出生不过百年便被天帝以教养为名养在了身边,这才日渐在天帝的态度中看出了外面人看不出的东西。
央错,恐怕才是他的帝祖最为偏疼的儿子。任他收敛锋芒,任他远离政务,任他闲云野鹤,任他活得像个富贵闲人,才得以守心养神,不欠不亏。
他与央错并不如何亲近,幼时纵然其母肝肠寸断也难见他一面。那时,他觉着这个父君是真的懦弱。后来,才明白,那是不在意。
不在意他的母妃,或许,也并未有多在意他这个儿子。
落下的每一步都似被丈量过般精确,央错着了一身滚金边的青色宽袍,衬得他看上去像个不食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说来,在大多数仙人的眼中,他也的确是这么个身份。
“这些日子,在人间可还好?”
夜华知此不过是开场一句,对面人却不待夜华答就又添了一句,“我这句是白问了,你有心爱之人在侧,莫说是下凡,只怕是那无间,你也甘之如饴。”
这话说的浅淡,并无一分调笑之意。夜华咳了一声,坦然开口“让父君见笑了。”
央错很是好看的笑了笑,神仙这点是占了便宜的,想是个多大模样就是个多大模样,看上去哪里像是个有儿子的人。他背着手在殿内打量了一阵:四面素白,器物华贵而冰凉,左面的窗子开着,漏进外院里淡薄的木嗅来。
“这么些年了,你这洗梧宫还是这样冷清。三百年前你带回那素素,我还想着这殿里总算是来了个主人,不料……”
夜华心中以为央错不知鬼厉才是当年他倾心之人,便也不做解释,“只说儿子与帝姬缘分不足吧。”
说话间抬眼,却见央错似笑非笑的瞅着他,摇首道,
“你以为连三弟都知晓瑶池一事,我身为你的父君,却会一无所知么?”
“……”
央错望着他无言以对的模样似是觉出好笑了,抬手在他头上摸过。干燥温热的掌心在发丝上一滑而过,夜华一怔,脱口唤了声,“父君……”
他二人惯来不如别家父子亲厚,这一句出竟也不知接下去要说些什么。央错收回手,轻叹道,“这一眨眼,你就这么大了。这五万年里,我也难得照顾上你几回,幼时你还会哭闹着要我带你去见你母妃,我却是碍于父帝从未应过你。”
夜华不意他突兀说起幼时之事,沉默了会儿,
“帝祖与父君对我寄予厚望,那时,是儿子不懂事罢了。”
央错牵了牵唇角,
“你若是不懂事,这整个神仙界,也没几个敢称得上懂事的了。”
他缓了缓又自嘲道,
“你母妃言她怀孕之时,我便知你是别的投生而来,后来探查出你乃父神之子也是极为意外。父神之子不比别的神仙,父帝高兴有了继承人我却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待你,父帝带走你时还觉得庆幸,只想着这个烫手山芋总是不留在我这为好。日后相见我也未敢抱过你几次,更别提旁的教导与玩耍了,如今想来,”
“我这个父君该是不称职的。”
夜华从未听过他如此遗憾的语气,幼时的孺慕之情却也再难泛上来了,口中的宽慰之语却是吐不出来。
央错也并非多思之人,不一会儿就收回了思绪,神色敛了起来,目光正落在夜华身上,“夜华,你听过鬼帝鬼辛么?”
鬼辛
夜华手骤然握紧,不动声色的接着话,
“父君所言可是那鬼族曾经的极阴之主儿子翻阅典籍时倒是看过几次,只是时代久远,我也不过看过些传闻,父君怎么无故提起他来了”
央错站在窗前,眸底搅进去点碎光,沉静的面容上好似什么也没有,“极阴之主,鬼族之帝,母神悉心教导而出,可与父帝平分秋色的人物,最后却未能成为那场争位之端的胜者。其人率性而为,比之日殿正午还要明上三分。善化各类形态游走,整个天族怕也只有父君与我见过他的真实模样。可他若是活着,兴许,你该见一见的。”
夜华心弦绷得紧,不知央错是知道了什么来试探于他还是不过随意提起。天帝刻意隐瞒了那日袭击者乃是傀儡之事,夜华自然不知。然此刻顾明明白白的察觉了央错眼底,不同于别时的光华。
那个曾征战魔族的年轻龙子是何时归于平淡的呢?
他突兀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低声道,
“父君,您……”
央错见他神色便知他所想,无奈失笑,
“你想多了,我不过与鬼帝一面之缘,日后争位之时已是敌对,哪里会……”
夜华稍觉尴尬,再想开口却见央错眉宇间多出了抹惘然,“我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央错回了神,眼底已恢复了如水般的宁静,教导道,
“夜华,天历宫的典籍还是要多看看的,多看看,总是有好处的。”
这话似有弦外之音,夜华皱眉,欲开口问,下一句又被岔开了心神,“你倒是真的沉得住气,到此刻也未曾问我关于鬼厉的事。”
这话一出,夜华也再无心在别事上了,
“帝祖……帝祖,可有说要如何查?”
央错指尖不知何时勾出了一丝阴凉之气,淡淡开口,
“你不必多忧心,这事有你三叔主查,又有青丘在旁。聚地阴一事并非小事,如今已是扰得六界不宁。父帝身为其主,断不能因你一人之故徇私,夜华,我知道你隐瞒了诸多。”
夜华一惊,却又看见央错不变的温和,注视着他的目光终是多了慈爱,“我不问你,也不拦你,你总归是我的儿子,我只望你能守住你要的东西。”
夜华心头微颤,低声道,
"若是他真的……帝祖会如何"
央错拍过他肩头,犹豫少顷,
"只要他并非想颠覆了这六界,父君他……父君无论如何,都应当是不至伤他性命的。”
夜华闻得此言,却全无放松。他不知鬼厉的身份究竟有多少人知晓,眼下凭得此语只得猜测天帝尚未发觉,可听央错话中隐晦之意,隐约却似与自身无关一般。
可若无这一层关系,帝祖又哪有理由放过一个扰乱秩序意图不明的鬼王呢?
成千的猜测瞬间在脑海中翻转,他身形却连一丝动摇都无。央错心中冒出层欣慰来,片刻又湮灭了去。
他腰上的成套环佩在抬步间无声无息,青纹袖口滑出一画轴来直射向夜华。夜华下意识接住,只觉入手温滑,轻若天蚕。耳旁响起的声音却已在殿外了,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心知肚明从来不必示于人前,夜华,这应当是父帝教给你的,第一个道理。”
树叶打着旋如胡蝶般坠入了殿门之内。收藏如新的画卷被一手拉开:白底青崖,乌发如瀑,眉梢挑着漫不经心的冷意,手心把玩着一漆黑珠子。
那是一副他觉得熟悉的面容。
那是一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这世上能与鬼厉如斯相像之人。
湖水被一块巨石打破粼粼,掀起波痕来。夜华冷漠的收起了画卷,抿起的削薄唇片上一片苍白。
天族内,见过鬼辛的不过天帝与央错。
……
虽有玄冰亦非冷寒。而南海生有鲛人,其泪成珠,其脂可制油烛,燃之异香,可升温。一根得燃数月,一层可算四个时辰。
他盘膝闭目,身下垫着一层火红锦裘,心中默数着时辰。待那灯盏之内浮出第二层时,便已是第一日的夜深。
正是换班之际。
他睁开眼睛,眉头轻拢,正对他的脂灯光芒倒影入他眼中斑斓晦暗,手指陷入身下软垫按了数下。随即墨痕一闪,寒玉之上就没了人影,继而浮现出一对墙而睡的人身,呼吸绵长为熟睡之状。
天牢是不许旁人神识探查的,这牢间不知何等材质,在外是连一丝探测之力都无法放入的,甚至在其内,动用神识也似是身入泥沼,寸步难行。
鬼厉初入便已发觉了这一点,却也无可奈何。初入一片混沌,本非动手探查的好时机,可他不知何时天帝便会将其提出天牢,更不知外界动荡如何。时间拖得越久于他便愈发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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