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松的站起身,背着手悠然的没了身影。
鬼界里。
天际滚出一层烟霞红,极为娇艳的暮色望过去却显得僵硬。不流动,便是死水难活。诛仙侧殿的晴水池内,满池红莲似涂了萤粉,一折一折。正中央悄然开了一朵新莲,花苞轻启,一指的小口吐出一雾红,一瓣坠开,一尺内的其余莲花,一瞬间枯萎凋落。鬼界愈发寂静,似是等待着什么。
燕回逗弄着躺在摇篮里吐着泡泡的小孩子,以往板着的脸满是柔和。内屋里,碧瑶睡得很熟。门外响起细微的禀告,“副教主,妖族来了人求见。”
他冲着婴儿安抚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指,眉宇间散开不久的褶皱又合拢了起来。
带话的三足鸟是金乌的亲信,尖喙圆首,
“燕教主,主上托我带来了一句话。”
燕回青衫垂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主上说,天宫是个很有特色的地方,能尽览六界风光,若是鬼王殿下回来了,也许可以去看看。”
第58章 突变
低沉的轰鸣声在山脉间回荡不休,走兽退,飞禽散。
在人高的丛林,厚重的落叶下是个不起眼的东西,仔细看着就是个残缺的模样。打量起来很多神仙都瞧得出那是个阵法,然而,能看出这是个还在运转的阵法的人,是凤毛麟角。倘若最初那仙君看得出,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大动干戈了。
一方不过尺寸间,化纹成路,层层叠叠繁复文字布满之地,随意撇过去似是八卦图漆黑一半,平淡无奇。鬼辛是个行事迤逦的人,总让人想起最为华美的锦绣,一眼望过去就是个精细的,连他当年做出用于与天族对抗的傀儡,都是一丝一毫不得瑕疵的。世有六界,每一界都有阴阳两气,聚地阴便分为六阵。如今这一阵便分出数百部分,除去隐秘之故,大多数不得已的是,那鬼族之中无人能控制完整的聚地阴。
一个人为首,分多人控制,且地位修为都不能低。不是谁都能有资格得以维持鬼帝之物的。这样多的人,甘心俯首,甘心称臣。
央错注视了片刻,尝试着伸手去按照眼中所见的来勾勒。阵法这东西很古怪,你看得见,闭上眼就觉得从未见过。每一根线条每一处纹路,就在那,可未修习或修习不到家的,怎么也画不出来。上古的每一套阵法都是环环相扣,独一无二的。母神倾囊相授,自是顶尖的玩意。
他意料之中的,看见神力不可阻挡的溃散,冷静收了手。浮上半空,双手在胸前划出一片浓稠的混沌色。这阵法吸取地阴之气,那么自然这地阴之气就是上好的,诱其显出全貌的饵食了。自高往下探,连绵数里的带子林似被依次点亮的商铺。混沌飞过去,一处亮,两处,三处……汇聚成一个无比复杂的模样。此乃虚阵。虚阵里藏着本阵,本阵里包裹着地阴。只有毁去虚阵才能逼出本阵,只有找到了本阵,才能放出聚集的地阴之气。
黑色的湛卢呼啸着往下刺去,央错也辩不出来阵眼在哪,猜测着位置掐着点。可是那藏在暗地里跟了一路的人是不会眼睁睁看他动手的。“乒”一声,他眼神动了动,突然往左踏出一步,侧身,只见原地骤然现出一的黑袍人来,一言不发便动手。底下的湛卢亦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弯刀架住。
“保护大殿下!”
数十位黑袍人无声无息聚列而出,手持弯刀,看不清面容看不见生气。那刀如冥界锁链,劈头而来,借着出其不意瞬间伤了诸多天将。乍起的混战很快成了混乱,央错修为算勉强,耳侧金铁之声急促如雷。天将反击之势渐起,央错一剑格开一人,正欲划出原身,耳侧却忽闻一声声响,那密集的弯刀顿了下来,眨眼散入丛林消失不见。
远处青衣忽闪,一张俊朗的脸看不清楚。
央错阻止下欲追的天将,四顾已被打乱的阵法后,抬眼看了那将将破晓的地方。一片滚红,烫的人心头忧虑。那里,还关着一个人。
离镜被叫上天有两个月多一点了,凡俗里差不多该入秋了。天上旨意下来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为何归令始终要让他在这鬼族里做个名不副实的鬼君。他在一场破碎的感情里醉了很久,但他清醒的也很快。他的族众寻回了鬼族的帝脉,为了掩护他们等了数万年的殿下,他离镜就得在天宫配合着,误导着,安静着,等到事情瞒不住或者那鬼王准备好了。
他有点后悔,近年来未曾好好打量那鬼厉。初入鬼族,那几十岁的年龄,在自个眼里,连说声孩子都嫌小,容貌虽佳却是一身遮不住的漠然。后来扬名出去,除去手腕能力,居然还有绝色之称。他只以为是修为仙身之故未作他想。后来已心生忌惮,只冷眼旁观鬼王教与长老席的争斗,甚至默许了长老席私下勾结凶兽族群意图暗算。岂料别人的暗棋埋得更深更快,或者说,归令明面放纵暗地护得却滴水不漏。
他不信,这其中,没有自个那个老早就被锁入东皇钟的父君的授意和设计。
隽永秀美的鬼君歪着身子躺在天牢的床榻上,心头无比平静,想着还好自己喜欢的司音是个女孩子,他可不想成为一个断袖。断袖啊,都不是好东西,一个个的心思比谁都狠,比谁都深。折颜是,鬼厉是,夜华是,擎苍也是。都不是省油的灯。他的爹或许能是个好情人,却不是个好父亲,拿自个的儿子给旁人做踏脚石,真真是不带犹豫的。
可是,这鬼帝血脉如今是要做什么呢?他既然与那天族太子在一块了,要布那聚地阴做什么呢?即便最初入鬼族是他不知晓,如今神身已成,他又如何会不知道鬼族瞒着天族行事,必定有所图谋。阵法聚拢地阴之气,还牵扯上了神魂之力,势必是要惊动天族的。聚气可言修炼,那吸取三魂之一的幽精,是为了谁呢?
离镜被酒泡久了的脑子不是很喜欢想东想西。他觉得困了,就睡了。待到醒了,兴许就会换个人在这了。在这个局里,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天族多是聪明人,鬼君的实力究竟剩下多少,主管的三殿下总会查清楚的。
人间此刻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布谷鸟叫的很急,催着庄稼人。
阔地饱满,男耕女织,似世外桃源,遍地黄金也难换。往集市上,数十位行走人间的修真弟子正意气风发的走着。极高的树梢上立着两个人,极目远眺俱是安然之景。王侯将相,马夫走卒,隐士清客,各有各的命。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好像注定是站在高处俯瞰的。付出的多,得到的多,承担的就要多,失去的,也要多。
十万功德并非随随便便一两年便能真的攒足的,越是往后便越是难。听起来是个惩罚,实际上也就是三分。做神仙的,为凡人护持是个常见的事。若没了那强大的护着弱小的,那这天下岂非成了个只存弱肉强食,杀与被杀的局面?虽说现在也是弱肉强食,只是,再弱的人都有活下去的资格。
“最开始支撑着凡人去学法术,有的是惩奸除恶,有的是报仇雪恨,有的是对长生不老的渴望,有的是想要护着一家老小不受欺凌。我原本,也只是想找出当年屠杀草庙村的元凶罢了,未曾想,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三百伏尸路,那数十载里的红尘风光像是隔了一层雾,怎样都记不清楚。血海骨骸的路走的多了,回头看的时候,心里头那点子平淡安详的想头,最清晰的反倒是为人护着的那几年。
这个人很久不曾提及青云了。夜华心头一晃而过,心知肚明以鬼厉的身份,即便没草庙村那一出,没青云山那几年,鬼厉早晚也是要被带回鬼族的.这世上达到目的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是目的始终是百般筹谋要的结果。
“普智的人魂应当是投胎了。”
鬼厉愣了愣,似是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他静了一会,忽而道,“夜华,你还记得我的那场天劫么?”
夜华骤听他提起,点了头。鬼厉慢慢把轮回里的场景描述给他听,怏怏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那里面师尊总是在骂我,没了你,我是笨了许多。”
言下之意是,现在算聪明了。
夜华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正当鬼厉以为他要说出些好听话来的时候,却听见那人极为认真道,“你忘了么?当年师尊也一样总是在骂你,你的笨跟有没有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鬼厉突然便觉得以往那些说他端方有理的人都是聋子。他心底哼了一声,口中泛着凉,“……说不准没了你,那才是我该走的路。”
抛下这句转身欲走,下一秒就被拽入一个怀抱,挣扎间耳畔响起夜华低低清淡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鬼厉,只有有我的路才是你应该要走的。”
鬼厉背对着他,眼底暗了一瞬。神仙之胎不入修真道,除去天赋之外还因为修了仙术便容易冲破其身封印难达历练之效。偶有规划入道者,下凡前便是连仙资一同封印,以普通资质而去。夜华的那一场,本不该拜入青云门,也本不该,遇见张小凡。
“也许,你我注定有缘呢?”
鬼厉想了想,转头过来懒懒的打量了夜华几眼,
“我这么笨,实在不好跟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有什么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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