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无意外的话大概便是那时了,想来过上几个月,教主也就快要回来了。他传了话,说是百日宴一定回来。”
杀生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暧昧笑了笑,
“人间无人扰,教主就像是时刻不愿浪费一般,恩恩爱爱可真是惹人艳羡,有不少的女仙都跟我说,时常见他二人在各地出没,那个成双对把家还啊,啧啧啧,像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一般。”
燕回眼底笑意散了,却笑着斥责他,“你仔细教主回来把你扔给小灰练功,在这胡说,赶紧去做事吧。”
杀生摇头晃脑的退了下去。
听者有心。燕回抽出袖间一纸阵图,目光凝重。俄而,齐整足音,他转身行礼,“令王。”
第57章 私心
【章伍拾陆】
春寒料峭,酣眠易得,眼瞅着功德攒了足,身上却似被这般日子养出了惫懒。老一辈的神仙们常道,芙蓉暖情处最是损人修行,一日得了懒散,食髓知味,自然便是恨不得日日如此才合乎心意。春宵苦短,良辰美景,不得辜负韶光。
夜华顺着鬼厉被拉回床上无奈补眠时如是想,随即搂了怀中人心安理得的阖上了眼睛。自古常言美人误国,他二人丢开了手头事务多时,也能被碎嘴的调笑上一句不务正业了。可正主乐意惯着谁又管得着呢?
乌木窗外正是一片好时节。春初之时,叶落嫩得像那刚破壳的稚仔。院后新冒尖的多处浅草被团子调皮兴起拔了,涂涂抹抹也不知是随了谁的天分,竟也看上去颇有意旨。早几日鬼厉发现时拉夜华去瞧。夜华彼时刚晾好一滩竹青,不动声色的瞅了几眼,心中不以为然,随后瞥了瞥鬼厉的目光便端正诚恳的赞扬了几句,心中藏着的一句嘀咕却是不能说的。
且不说几笔草痕能做出个何般的好景象来,便以鬼厉至今画只鸳鸯都能找不到足的能耐,那团子也随不得他的天分。
鬼厉布棋,懂音,字如其人也不差,只这画笔一项几无涉猎,也无时间多去研磨。他如今看团子是哪里都好,早先便心疼他小小年纪就被夜华养成了个这般模样,如今得回了自个亲爹的身份,便抑制不住的多宠上几分。他知分寸,又不无边溺爱,该学的仍旧一样未落,然比着在天宫的日子,团子总归是童趣了不少。起码放在以前,利用仙术把一整块好好的草皮当画板这件事,是容易被斥成不规矩的。
冬过春来,无人扰来多逍遥。
连宋偶然有一次来寻夜华,正巧赶上他三人踏春。四五只肥嫩山鸡不知是夜华从哪里捉来,被拔了毛去了骨,穿上架在火堆上,刷了好几层的蜜浆,烤的滋滋滋直往下滴油。
神仙是追求口腹之欲的,但口腹也是欲。
连宋敲着玉笛,神情严肃的教育夜华,
“堂堂天族太子,受了罚不好好静思己过,不思早日积好功德回天,在这纵情山水,过什么三月三,成何体统!”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拽着第三只鸡的鸡腿,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夜华充耳不闻。再片刻,连宋雪白的下摆就染上了一层炭黑,一丝火苗追着他跑的那叫一个放飞自我。
天上出了名的俊雅公子狼狈逃窜。
夜华赶走了“不速之客”之后掸了掸衣袖,优雅起身,纵然在火烧油燎里呆了半响,手上仍一丝污渍也未沾,他几步便到了正在专心烤着山鸡的鬼厉跟前,蹲下来,瞥了几眼被反复炙烤的鸡,隐晦开口,“我还不知道你是喜欢做鸡骨架来吃的。”
鬼厉这才发觉架上的肉已焦黑了大半……静了一会,他左手偷偷掐了个法术,架上立即换上了白嫩嫩的一只,神色认真,“火候不到,不好吃。”
他口中说着,手里升出的火却心虚一般小了不少。一连串的动作正大光明,好像夜华是个瞎子一般。盲人夜华觉得好笑,靠近了些许,“它的火候到不到我不知道,但你的火候,似乎是到了。”
热息近在耳侧,比手中的签还要烫。眼看着就要贴上来,下一秒响起带着浓浓笑意的一句,“阿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还是跟三爷爷回天吧,如何?”
烤鸡的烫顺着手爬上了耳尖,鬼厉偏头就看见换了张皮又回来了的连宋。白衣公子一脸装模作样的摇着折扇,透着一股子轻飘的贵气。夜华接过鬼厉手里东西,头也不抬的嘲讽,“既然三叔知道这个理,还不避了去?”
连宋噎住了,觉得不满意,很不满意,十分不满意,嚷嚷开,“我说你家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那我可要好好去找大哥说道说道。”
夜华赏脸般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吐出四个字,
“三叔慢走。”
“……”
连宋心道不跟小孩一般见识。他干咳一声,假装没听见一般席地而坐,环顾四面,抱怨道,“夜华你倒是会寻清闲,可苦了我日日替你担事务。”
诩风流者自不问世事,再加之这职责分明总还是要有个规矩,连宋以往,的确少经除四海之外的事务。夜华不搭腔,鬼厉翻转了一下,温和开口,“三殿下日夜忙碌,总管四海水务确实辛苦。”
这话一出,他便觉得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脸上,不明所以的看过去。连宋摇着扇子,意味深长,“我就说我这个侄子是个追不到媳妇的命。”
到现在这么久了,叫的还如此生分可不是挥一挥衣袖就不带走一片云么?
鬼厉呆了一下便懂了,也不是矫揉造作的人,默了会儿压低了声音,“三叔。”
连宋哎了一声合上扇子,朝夜华眨眨眼,摸着下巴促狭笑了。
团子从高坡下滚下去再滚上来,玩得累了躺倒在地。风打在脸上微凉,鼓出来的小肚子摸起来却是暖烘烘的。他滚了几滚便到了鬼厉身边,蹭了几下闭眼睡了过去。
连宋已经走了。鬼厉将火上最后一只鸡取下来。青冥剑极是自觉的片了片。名剑就是名剑,甭管沾血还是耍油,剑身轻甩三下又是一把锃光发亮的好剑!
夜华看鬼厉扒拉着火堆出神的模样,心中思量,
“三叔问了你何事?”
鬼厉“嗯?”了一声,回了神,
“没什么,他随口问了我些鬼王教的日常调遣。”
日常,调遣?
夜华的手无意识的捻着身下一颗草:无论鬼王教与曾经的长老席是如何各自为势,鬼君离镜本该为顶上之尊。循例而言,君有命,臣本该尽皆服从。本该。
鬼厉的袖子垂在了地上,神色专注平静。夜华没再问他是如何答的。
连宋与天帝均只知鬼厉乃归令所救,却不知与擎苍有关。鬼王教吞并长老席,与鬼君一脉分庭抗礼。两相暗斗,这是外人眼中的局面。可夜华知道,离镜早就没有与鬼厉争位的实力了。
然而连宋不知晓。
鬼厉往后躺下去,曲腿,拿手遮眼。青衣绿地,人面桃花。夜华静了一会,过去趴在他身上,拿手拨着滑下来的长发,声音放低,又重复了一遍早先的话,“鬼厉,我们结三拜之约吧。”
“……”
得不到回应,夜华低头,却见鬼厉已是合上了眼睛睡着了。鬼厉的睡颜很乖,是面部轮廓偏圆润的人常有的恬静。
“呵……”
夜华挥手洒下半罩结界,在那半边睫羽上轻轻亲了一口。
待到睡着的二人再醒,已是申时。
苏吴之地,素来便是水陆并行,河街相邻。连宋说夜华纵情山水,实来没什么错处。
河面之上浮着不少轻舟,船头立着的姑娘大多甜笑迎人,吴侬软语带着一股子水乡养出来的灵气,手上挎着的竹篮填着各样的东西。墨客多骚思,又出了著名的“昆仑腔”,隔了岸便能闻得见。词曲论典,笛声清雅,唱的人不似阊阖为妓,而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清客。上了岸走几步,执着团扇的大有人在,树荫下摆着几盘棋,对弈者从年少俊朗到白发苍苍不缺。
团子小声对着鬼厉耳朵卖弄,
“爹爹,那个人要输了!”
鬼厉抱着他还未转头,夜华便跟着说了一句,
“是要输了。”
他便不再动作,夜华既是认可了,那便不会错,只感慨神族有多得天独厚,一个幼儿便也是轻易胜过太多凡俗钻研之人。
片刻便是哑然,他怀中孩子虽按人间来算不过三岁,但那三百年的岁月却也是过了的,所学种种繁杂,自是旁人难以相比。
他拍了拍团子,
“恩,阿离真聪明。”
团子脸颊便笑出两道弯痕。
黄天荡江面辽阔,年年六月二十四这里便挤满了人为荷花庆生,亦算是消夏,如今不过三月,自然是不热闹。 鬼厉吹了会儿风,猝然闭目道,“早先你讲说那荷花仙的生辰一传传错了,这么多年我竟也不知她到底是哪个日子。”
夜华偏头望他,片刻道,
“我曾说过么?”
鬼厉想了会儿,摇首,
“没有,我记错了。”
“说起来天帝不是传来信么,可是有事?”
夜华不避讳旁人目光,揽住他腰方道,
“帝祖见我日日在人间不思进取,自然便要派人下来催促的,他不管烦事多年,如今乍一接手自然想念我这个好用的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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