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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只蚩尤/鸾停集 (匿名君)


  自安史之乱一来,藩镇之害久已,先帝德宗下决心削藩,却遭逢不顺,郁郁而终,如今削藩一事却在当今圣人手中得到如此大的成就,圣人看着书案上这些奏报和厚厚一摞贺章,实在是得意非凡,看李淳这个儿子不免也就大大地顺眼起来,刚好长子因巫蛊事牵连失宠,于是,圣人竟对身边人露出了要封李淳做太子的意思。
  这是书房中的密语,彼时连个美人儿都不曾在侧,身边伺候的只有贴身宦官李继恩。李继恩对于圣人,那便等同于高力士于明皇,圣人对其信任有加,没有一丝一毫的防范。这个很是天真的圣人却没想到,他视同心腹的李继恩,此时此刻,心已倒向了广平王李淳。
  究其原因,无他,尊重二字,而已。
  对此,还在一心支持皇长子,试图挽回皇长子在圣人面前欢心的顾相毫不知情。
作者有话要说:  
(唐中期宪宗时期【公元806——820年】,为解决铜钱转运过程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商人们创造出了一种“飞钱”,为方便商人异地取钱,带有汇兑形制的票据。但是它只是一种信用货币,已经初步具备了纸币性质。“飞钱”有官办和私办两种形式,一种是官办,设于京城的“进奏院”,各地在京城的商人,把钱款交给各道驻京的进奏院,由进奏院开具发联单式的“文牒”或“公据”,一联交给商人,一联寄往本道。商人与节度使派遣在京的进奏院交涉完后,就可以以一纸凭据随时随地兑换现金。元和七年(公元812年),唐宪宗下令由朝廷户部、度支、盐铁三司统一经营飞钱业务,收取手续费,规定每飞钱一千贯(一贯一文)付费一百文。另一种是私办,由一些大商人利用总店与设在各地分店之间的联系,向不便携款远行的商人发放票据,商人可凭此票据在私商所开的联号取兑货款。——现在文中还是顺宗永贞年,我让飞钱提前正规化了。不过历史上的顺宗即位只有一年,文中则已经满将近三个年头了,所以不要深究了。)
(李淳平叛这一段,原型历史上是有的,唐宪宗朝收复魏博六州基本上就是这个过程,史书看到这一段觉得很有趣,便拿来用了。只是原型中那个即位的节度留后只因岁数小,所以不能服众,并不是这里写的这么糟糕。)

  ☆、第十二章 太子

  第十二章太子
  大军班师,李淳作为主帅自然极为忙碌,凤集则是只身而来只身而去,从头到尾,军中晓得他来过的人只怕唯有李淳身边几个人而已。大军驻跸处是个山谷,天交九月,西南山中的清晨已很有些凉意,凤集一个人悄没声裹着袍子,扣着兜帽,骑着一匹不打眼的大青马,慢悠悠自谷中踱出来,却被一人拦在了谷口。
  高高的个子,清瘦的面孔,黑色贴身劲装,外罩一领锁子甲,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名种大宛马上,气势凌厉,整个人便如一把出鞘的刀。
  凤集叹了口气,用马鞭的硬柄推推兜帽,抬眼看着拦路的顾十二郎,问道:“这是做甚么?”
  顾十二郎明显压抑着怒气,道:“这话,该我问你。”
  凤集微微一笑,道:“我做了甚么,你不是一清二楚。”
  顾十二郎怒道:“你做了甚么,我当然清楚,但是你又何必如此!广平王便有千好万好,你如今这般做法,好端端的朝廷命官做不成,还被族中除名,我爹多年苦心栽培你的心血付诸流水,居然还自甘下贱做甚商贾,从今往后只怕再也不得入庙堂,你满腹治世才华从此埋没,如此这般,可值得?”
  凤集默然片刻,淡然道:“一身而已。”
  顾十二郎被凤集这声冷淡的回答气的大怒,伸手便要去腰间摸刀子,手指触到鲨鱼皮鞘,熟悉的触感却忽然让他重新冷静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子羽,你我十几年的交情,你且说句实话,你与广平王,是不是在谋划夺嫡?”
  凤集神色不动,只是淡淡道:“若是夺嫡,我如此这般便可以理解了么?十二郎,你的心变了。”
  一阵冷风卷过,无数沙尘扬起,粗粝的沙砾打在顾十二郎脸上身上,沙沙作响,他沉默片刻,道:“跟着广平王出生入死这些年,我才知道广平王确有大才,那些传言都是错的。他比今上,好了太多。”
  凤集低头抚着手里的马缰,不说话。
  顾十二郎却忽然大声道:“莫来问我,你当真要跟着广平王夺嫡,为甚么不堂堂正正辅佐他,却要行此诡道?”
  凤集极慢极慢地抬起头,目光清冷,直视顾十二郎,道:“这话是你问的,还是广平王问的?”
  顾十二郎登时怔住,不由得目光躲闪开去。
  凤集微微一笑,道:“大军驻跸的谷口何等关键,此处却不见兵士把守;夺嫡如此大事,你却毫不担心隔墙有耳;我的行踪本只广平王晓得,你性子一项粗疏,此事却掐算的如此精确。十二郎,说你不是广平王的人,此番不是为他所遣,谁信?你既是替殿下问话,我自然有话答他,只是并非现在。”他顿了顿,伸手理了理兜帽,似乎不堪风沙侵扰,却遮住了双眼,“十二郎,无论怎样,请你,请你保王希平和卢小郎君一命。”
  说罢,扬鞭策马,绕过呆立在那里的顾十二郎,扬长而去。
  那句话,终究没有说。
  既已开始,便不能回头,这一路马蹄行处会踏破多少血肉,已顾不得了,可期盼处,唯人心而已。
  一晃眼又是年余过去,有凤集这边水泼般的银钱做支撑,广平王以之内结宦官,外抚藩镇,在朝中已隐隐然有与顾相分庭抗礼之势。最得圣人欢喜的是,李淳事君至孝,处处以圣人为尊,比那个压皇帝一头的顾相实在可爱无数倍,甚么事只消交到这个儿子手上,圣人便高枕无忧,比皇长子真真强了不晓得多少,加上圣人这几年有些不知保养,精神越发差了,不耐烦那些国事烦扰,竟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一意孤行,一纸诏书昭告天下,封广平王李淳为太子,正位东宫,监国。
  太子监国月余,圣人饮宴时再发卒中,药石金针一时无效,驾崩于兴庆宫,李淳即皇帝位,谥先皇曰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庙号顺宗,葬丰陵。
  顺,德性宽柔曰顺,先皇在天有灵,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李淳即位后,手段可称凌厉,皇长兄建宁王改封佞王,圈禁。顾海晏罢相赐死,抄家灭族,只顾十二郎身在军中得免,而且反得了升迁。顾相公门人弟子颇有株连,顺宗朝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几位青年才俊纷纷被夺职,其中王希平位置最高,竟判发配惠州,终生不得启用。卢家树大根深,且与新皇有翁婿之谊,卢大郎得以继任,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侍奉新皇,不敢有丝毫怠慢。唯有卢小郎君,却偏偏于此时请旨尚了宜都公主,继而辞官离朝,漂洋出海而去,从此再不履中土。
  当年长安郊外,终南山下,四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那场欢宴,再不可得。当日一别,对于有些人,便是永远。
  这一番天地惊/变时,柳凤集却不在京中。
  当年以平分天下之说笼络了朔方节度使陶宣,如今大势底定,陶宣这颗子,是时候要拔掉了。凤集在朔方暗暗经营多年,此时与白至德里应外合,一举擒了陶宣,押解京中。可叹陶宣还在做着平分天下的梦,只道天意许他,被关在囚车中,还不死心,一径喊冤,要见天子。
  凤集此时正在白至德帐中说话,议着陶宣被捕如何善后。陶宣在朔方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一朝被擒,部曲尚在,如何安抚弹压着实是件麻烦事。二人正在头痛,适逢京中送来邸报,白至德接过拆开看了一眼,不由得脸色大变,又仔细看了一遍,递与凤集道:“圣人大行,太子已登基了,兹事体大,我须去安排一下。陶宣吵嚷不休,柳先生费心去看看罢,对付这种人,还是你拿手。”
  凤集接过邸报,一目十行匆匆看过,看到新皇即位时尚且镇定,却被下头顾相赐死四个字惊得瞬间怔住了,喉头哽咽,竟已说不出话来,眼中望出去,一片模糊。
  赐死。竟然是赐死。
  师恩深重,京中一别,竟是永诀。
  原以为座主为人刚正清廉,且门生故旧满天下,纵然失势,罪不至死,而且,而且还有十二郎在李淳手下效力,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座主被赐死?那日临别,他提了王希平,提了卢少连,唯独没有提到座主,原以为这是不必说的,谁知……竟看错了十二郎,更看错了李淳。
  来报请如何处置陶宣的兵士在一旁等了良久,见凤集盯着手上那张粗糙的麻纸,一动不动如泥塑木雕般,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只好又问一遍:“柳先生,那个陶宣这样吵,仔细回头说出甚么不好听的来,可要怎么处置?”
  凤集一惊:“你说甚么?”
  那兵士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凤集才勉强回过心神,将邸报收进袖袋,起身理了理衣襟,随着兵士去看押陶宣的囚室,却见陶宣一身素衣,头发披散,正抓着囚笼喝道:“叫李淳来见我!他竟敢骗我!他竟敢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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