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尊重。尊重身边每一个人,甚至尊重敌人。明白这些人心中想要的是甚么,找到可以共存的法子。作为这个帝国地位最高,最为人所仰望的人之一员,他真心实意给出去的尊重,将远比金钱和权势,更让人喜悦,这会让更多的人愿意跟随在他身边。
李淳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忽然要试着俯下身子看看脚下的人,真的很难。他忽然想到了那天凤集在长安郊外说的那番话——
【臣心中所向,如今的圣人给不了臣】
【子羽又怎知我能给得了你?】
【拭目以待】
此时此刻,那个被李淳心心念念想着的凤集已经暂时将郡王殿下忘在脑后了。给郡王殿下买了那件皮袍子之后,他已算得上身无分文,永嘉翻遍了凤集身上所有的口袋,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怒其不争地道:“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又怎样,总得把原先属于自己的东西拿走罢。当年我娘不为谢氏所容,我爹不一样替我从谢家拿了好些金银珠宝出来?就算不能用来过一辈子,吃上一顿饱饭也是好的。如今你手不能提肩不能背,不会种地不会打猎,更不会偷鸡摸狗,只会一肚皮经书,要是离了我,看你怎么办!”
凤集眨眨眼,笑道:“可以经商啊。”
永嘉更是生气:“说的轻巧,本钱呢?”
凤集目光中已有些笑意,却故作委屈道:“你原先答应养我,原来是哄我的。”
永嘉登时慌了手脚,连忙摆手道:“不骗不骗!我对你说的话,从来都是十足真金。”继而愁道,“养你是肯的,可是今天住了这家客店,明早走时总不能没钱付账,更没钱吃饭,你可不能饿肚子。”
他忽然在床上跳起来,险些踩到了凤集的肚子,手忙脚乱在怀里摸摸摸,总算摸出了一块指肚大小,铸成元宝形状,极精致的小银锭,便得意洋洋道:“还是我老人家英明神武,看这个好看,一时没舍得吃,现在可能派上用场了罢。”
凤集懒洋洋支起头,似笑非笑道:“那是陶宣送你的罢,看这制式,定是宫里赏出来的。这么打眼的物事,你拿出去付账,不是明明白白告诉旁人,你我正在此处么?”
永嘉呆了呆,问道:“那我把它咬碎了成不成?”
凤集微笑:“你能忍住不咽下去,自然成。”
永嘉斜眼看他,怒道:“你当我真是饿死鬼投胎么?自然忍得住。”说罢,喉头咕咚一声,一口大大的口水被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魏征《谏太宗十思疏》)
(俭则人不劳,静则下不扰——李世民《帝范》)
(明皇——就是李隆基,唐玄宗,因谥号是“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因此也称明皇。)
(非知之难,惟行之不易;行之可勉,惟终实难——李世民《帝范》。意思是知道容易,做起来难;而即便做了,能够善始善终还是很难。)
(唐朝这个时期的货币主要是通宝,金子也可以,银就很少用,因为矿藏稀少。金锭银锭多半是贵人们专门铸造用来打赏的,很少用来流通。如果哪位穿越者拎着几百两银子走在唐朝的街市上买东西,很有可能会被告官。)
☆、第十一章 反叛
第十一章 反叛
凤集大笑,伸长手将永嘉拉倒,搂在怀里,点着他额头笑道:“你想吃就吃罢,放心,我保证不会饿肚子。”
永嘉很是怀疑地看了看凤集,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将那个小银锭收回了怀里。看着这个小小的蚩尤,小心翼翼藏起那个小小的银锭,凤集不由得蓦然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然则永嘉永远都是打破幻想的那一个不靠谱的家伙。
就见收好银锭的永嘉趁势便往凤集怀里使劲拱了拱,然后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好困好困,阿羽咱们睡罢。”说着话,两只手便很不小心地蹭开了凤集的衣襟,往里摸进去。
凤集一把捉住永嘉的手,微笑道:“困就乖乖回去睡,莫要在这里捣乱。”
永嘉抱屈道:“地上太冷,你忍心叫我天天睡地上么。”
凤集一笑,道:“那咱俩换换,也好。”
永嘉看着凤集泫然欲泣,凤集看着他微笑,磨蹭半晌,见凤集丝毫不为所动,永嘉也只得不情不愿地爬下了床,嘟囔道:“好罢好罢,还是我睡地上罢。我家娘子好狠的心。”
委委屈屈钻回自己的地铺,永嘉到底还是不放心,又问道:“可是阿羽啊,不让我拿这个小银块换钱,你拿甚么吃饭呢?”
凤集微笑道:“自然有办法,你乖乖睡,明早,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说罢,便吹灭了烛火。
永嘉勉强闭上眼,在地铺上扑腾半天,忽然又翻身坐起来,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阿羽,我要和你一道睡。”
凤集失笑:“今日怎么这般黏人?不像你了。”
永嘉正色道:“我不踏实,总觉得你在憋着甚么心思。如今你家也不要了,老师也不要了,皇帝也不要了,官儿也不要了,好友也不要了,我真是害怕,哪天你连我也不要了。”
凤集心中一软,柔声道:“别担心,我当初既然答应了,便死活都会带着你。”
永嘉听得一个死字,忽然灵机一动,跳起来兴冲冲道:“这样罢,咱俩定个生死契约,你要是偷偷离我而去,便要……嗯,便要……”
凤集微笑道:“我若是背你而去,便要我孤苦终老,恶疾缠身,不得好死。”
永嘉一拍手,道:“好!我若是背你而去,便永生永世也见不到我阿爹!”说完,手快脚快爬上床榻,不由分说骑在凤集身上,便开始扒他的衣服。
凤集吓一跳,连忙挣扎,但哪有永嘉力大?尽管他一叠声喊着:“住手住手!”永嘉哪里听他。
他只有拼死抵抗,可惜护住这边保不住那边,衣襟转眼就被扯开了,事出突然,镇定如他,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慌乱。幸好永嘉只是扒开他左侧的肩头,露出那块赤红的伤痕就不再扒,回手从床榻边上的小几上拿过装着蚩尤珠的匣子,掏出蚩尤珠便按在了伤痕上。
赤红色的蚩尤珠在黑暗中闪着微微的光,映出了永嘉的身影,在闪烁的光芒里,他渐渐显现出一身鳞甲,和头上两支小小的角,在这样的角度望过去,似乎很狰狞,又似乎很亲切。凤集不再挣扎,略有些出神地看着永嘉密布鳞片的脸。还有些陌生的鳞甲,已然很熟悉的眉眼,那样小小一张脸,小小一个人,却是一个那样神奇的存在。
永嘉居高临下望着他,难得严肃地道:“这颗蚩尤珠,从此沾了你的气息,契约就此成立了。阿羽,咱们这个契约,到死方休。”
凤集侧过头,望向自己的左肩,在蚩尤珠的光芒映照下,见那块伤痕上已出现了个图案,依稀便是一只长角被甲的成年蚩尤头像。
永嘉认真道:“这种生死契约,一只蚩尤一辈子只能订一次,我如今,跟定你了,你我打今日起,生生世世也捆在一块儿了,你便是去阴间轮回,我也一样跟去,等你转世。”说完,很是深情地望着凤集。
凤集沉默了片刻,道:“又变成这个不能见人的样子,明日,你还是乖乖在客店里待着罢,咱们一时走不了了。”
永嘉呆了呆,惨叫一声道:“啊!我怎么忘了这个!”他一脸悲痛地问,“会不会耽误了你甚么事?”
凤集理好衣襟,伸出手,将还坐在他身上的永嘉拉倒,搂在怀里轻轻摸了摸他头上的小角,安抚道:“好啦,没关系,生生世世都被你捆死了,才三日而已,我等得起。”
他也不等回答,管自拉过被子,将永嘉裹进怀里,道:“睡罢。”便不再说,闭眼似乎很快沉沉睡去了。
永嘉有些懵懂,糊里糊涂被凤集搂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抬起头,便是凤集修长的颈项和线条柔和的下颌,将脸贴过去,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颈侧有快速的搏动。
永嘉不明白凤集为甚么心跳这么快,他只知道,在这样迅速有力的搏动陪伴下,他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感觉既不同于看到四郎和秀娘,也不同于思念自己阿爹,甚至不同于头一次见到凤集时的心情,就好像自己生来就缺少的甚么东西,在这种搏动中,被补完全了。
相距甚远的身高,相距甚远的年龄,甚至完全不同的种族,都不再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阻隔,无关乎□□,不考虑其他,只是这样静静地偎依着,相拥而卧,便有了安全的味道。
这辈子,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亦或是未来那些永永远远的日子,都要这样,永嘉想。
烟花三月,扬州城最最热闹最最繁华的街市上新开了一家商行,装饰得极具异域风情,美貌妖娆的胡女当门迎客,内中各样异域珍品,真珠、宝石、香料、脂粉、镜奁、各种奇特的布料、奇特的药物……品种繁多,应有尽有。江南因漕运兴盛,已是如今朝廷的钱袋子所在,民力丰厚,因此这家商行一时间宾客盈门,名声鹊起,扬州城内外都听说了这样一家商行。然这样一家后起之秀,资本却好似雄厚的很,许多商家一时周转不来,只要有田亩或者其他甚么抵押,居然都能很容易地在迟柳堂借出大笔银钱来,且迟柳堂开的飞钱,竟能在大江南北许多商号可得兑换,竟比官府开具的信用还好的多。